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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东方云梦谭】【全】 作者:弄玉X龙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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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云梦谭】【全】 作者:弄玉X龙璇

  楔子 

  起床啦!
  少年不是一个喜欢做白日梦的人,但却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彷佛梦境一般,美好却不似真实,尤其到了晚上,总会出现许多奇特的梦境。
  在恍惚睡梦中,少年徜徉在不可思议的梦境之海。碧蓝天空下,晴朗日光广照在无边无垠的云海上,雪白的云朵像是没有边界般,连波成海,绵绵滔滔直至天之尽头;灿烂的金色阳光,像是神明的祝福般遍照云海,和这壮阔绝伦的画面相比,偶然掠过天空的雄鹰、飞鸟,就像是大海中的浮萍般渺小。
  渺无边际的云海当中,存在着许多“涡眼”附近云层以涡眼为中心,或疾或徐地打转,某些涡眼忽而聚现、忽而消散,某些涡眼阴沉晦暗,不时窜发闪电轰雷,是所有生物回避的危险地带,但也有某些涡眼彷佛长河缓憩处,终年气流稳定,白云就像静止的棉花般围绕四周,甚至难以察觉到中心流动缓慢的云涡。
  在这样缓流的云涡中,存在着一个山岭状的东西,而在汹涌云流的中心,则是一座浮载着建筑物与山丘的小岛,岛上的人们使用神奇法宝让小岛腾空,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独村落,那是少年所熟悉的村子,也是他这十四年来所生长的地方。
  熟悉的景物、辽阔的景色,当自己能像飞鸟一般徜徉于空,在梦中俯览这些东西,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美妙!只是每次到了这里,少年都会有一丝困惑,那就是……不管怎么回忆,他总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懂事以来,有许许多多的美好记忆,都是在这小村子里头发生,这片小小天地是少年所拥有的一切。
  在这村子里,自己每天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田地里奔跑玩耍、树林中与群鸟嬉戏,偶尔和同伴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每一天都与欢笑为伴。在这村子里,他喜欢听年纪大的爷爷伯伯们说外界的故事,特别是有关于十多年前的“正邪圣战”那些参与过太平军国的长辈们,说着他们曾经的理想与武勇,让少年一整个下午都沉浸在莫名的想象中。
  在这村子里,发生过让他立定毕生志愿的大事,少年从此在学堂里努力念书,期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医生,靠自己的力量,去救很多很多人。
  在这村子里……
  一如往常的梦境,俯视云海苍穹,少年的记忆飞快逆流着,无数往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这次有违往常的是,他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啊!从小立志当医生,又喜欢听长辈说太平军的故事,那我……那我岂不是成了……
  千百种念头纷至沓来,少年的意识陡然间一片昏乱,漂浮在空中的翱翔感忽地消失,身不由主地往下高速坠落,穿越云涡的层层波涛,风声在耳边疯狂呼啸,眼前一个熟悉的屋顶赫然越来越近,当一下剧烈震荡直传脑部,少年的眼前蓦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一阵嘹喨而聒噪的声音像喇叭声般响起。
  “姓孙的!起床啦!”


第一卷


【本卷简介】
梁山泊,如梦似幻的神秘天上仙岛,少年与少女的故乡,多年来吸引着无数英雄盗匪一心前往。
孙武,十四岁的热血少年,他有一双铁拳、一个小冤家,在万里长风中扬帆追寻未来。黄泉殇,十二岁的小小天使,她有一堆法宝、一个好朋友,在阴森冷月下试图埋葬过去。
追寻梦想的诗篇,歌声中的低语,在时空与时空的缝隙中回荡。楼兰驼铃轻响,大漠铁血飞砂;东海碧波徜徉,江南八月桂花;战乱纷陈,朝代更替。东之少年、西之少女不仁不义的极恶之旅,由是展开……

[ 本帖最后由 左手戒指 于 2012-12-30 18: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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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安早安大家好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震耳欲聋的叫鸣声中,少年揉揉惺忪睡眼,看见一只在眼前飞舞的“早安鸟”这种鸟类体如鹰鹫,尾似孔雀,毛分五彩,顶上还有一个肉冠,说不出的斑斓好看,发声系统与人类相似,但来来去去就只会喊“起床啦”、“快起床”这几句,每天早上见到阳光,就会开始狂鸣不休,早已成了村人们的闹铃工具。
  不过这一次,早安鸟出现的位置却有些诡异,因为被早安鸟唤醒的少年并不是睡在床上,也不是待在室内,而是在一处阴暗的地洞里,身旁堆着废土,手里还握着十字镐,十足一副掘地矿工的模样。
  地洞弯曲深邃,无法从外头直接透视内部,完全是靠人工一手挖掘而成,而亲手挖出这条地道的十四岁少年,昨晚在地洞挖了一夜,现在身体各处无不酸痛。
  “是早安鸟……外头天亮了吗?可恶,昨晚只是稍微闭眼睡一下,就一觉到天亮了,这样子下去,进度会来不及的。”
  评估一下地洞目前的深度,少年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十四岁的面孔还说不上英俊,但五官至少清秀端正,大大的黑眼睛里闪过些许迟疑,不过很快就被冒险的决心所取代。
  “虽然可能会惊动到别人,但还是要加紧进度才行,如果不在老爹回来之前挖好地道,往下接通云路天梯,今年就没有机会离开村子了……”
  一想到这点,少年的勇气立刻得到支持,他放下手中十字镐,望向前方的石壁,昨晚就是因为这块岩盘太过坚硬,挖掘工作才受到拖延,但其实自己已经把这条地道挖得颇深,弄出什么声响,应该不会有人听到吧?
  尤其……是那个有着天使面孔的小魔鬼!
  做好准备,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整个身体被耀眼金光所笼罩,一层奇异的金属色泽由体内深处往表面浮现。远远看去,在强烈的金芒当中,少年的身体像是一尊铜人铸像,个头不高,但却威风凛凛、声势慑人。
  “金钟罩·第五关!”
  催运起几天前才圆功的新力量,少年贯注全力的一记重拳,猛往岩盘上轰击下去,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中,坚硬的岩盘上出现一个大洞,土石随即崩落,昨夜困扰少年的阻碍已经被解决了。
  “进度追上了,今晚再来继续挖……”
  少年匆匆离开地洞,小心确认过洞口附近没人经过后,他一跃而出,这才惊觉眼前阳光耀眼。
  “时、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上课要迟到了!”
  不像外界人口多的大都市,这个小村子里头只有一所学堂,各年级的学生都在里头就读。从校规方面来看,上课迟到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少年却很在意,当然他在意时间的理由,并不只是因为自己上课快迟到了而已。
  “早安您好,村子里的各位起床了吗?今天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我们的早安节目《香蕉新乐园》马上就要播放了,请您赶快刷牙洗脸,和我们一起……开朗迎向新的一天!”
  少年向前跑了几步,腰间所悬挂的海螺法宝却播放出很机械式的女性语音。那是村子里的早晨广播,主持人就是少年的姊姊,照理说,不久之后就可以从海螺状的接收法宝中,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但今天的情形却有些例外。
  “咦?这不是小武吗?我们刚刚打了一只兔子、一只山鸡,晚一点带去你家酒铺下酒,让你打打牙祭,你有福啦!”
  往学校奔跑的路上,少年遇到了扛着锄头的村人们。这些纯朴善良的农夫很和善地向他打招呼。
  “小武,怎么一早就全身脏兮兮的,这么狼狈,又被小殇给恶整了吗?哈哈哈哈,呃……小殇她应该不在附近吧?”
  提到那个禁忌之名,大笑中的村人立刻神情肃然,谨慎地左右窥望,生怕村里头号棘手人物突然出现。
  “不要叫我小武啦!我有名字,叫孙武,一直加小字,听起来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
  “哦?你是叫孙武没错,但你才十四岁,大家叫你小武也没错啊!”
  “就是听了很不舒服嘛!”
  少年孙武很正经地抗议着,但邻人所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这个。
  “对了……你知道吗?凤小姐昨晚喝醉,在回家的路上摔到田里去,刚刚才被人发现抬回家去,现在还不省人事呢!”
  “啊,她昨晚出门前有跟我说要喝通宵,叫我不用等她,怎么会喝成这样子?那……今天的早安广播,不就要开天窗了吗?”
  “是啊,都变成那样,应该不可能再去主持了,真是可惜,她从来没有开天窗的纪录呢,今天要被打破了吗?”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海螺中传出倒数计时的声音,当声音倒数归零,一阵令人惊奇的女性嗓音,从海螺中清晰地传了出来。
  “早安早安,村里的各位大家好,又是一个纯朴到爆的平和早晨,《香蕉新乐园》在这边向大家说声好,我是本村的性感偶像小凤姐,大家有没有一起来就想到我啊?呵呵,没有的话,好好出来看看太阳吧!因为你明天没机会看到它了。”
  柔媚娇美的诱人嗓音,是孙武极度熟悉的语调,但却更使人极度不解,为何当主持人在家中醉到不醒人事,应该要开天窗的广播节目仍可以准时播出,说话的语气还完全一如平时,彷佛分身有术。
  而在疑惑之余,海螺中传出的广播持续播出,那个令人困惑的甜美嗓音飞快地把话说下去。
  “这么晴朗的早晨,什么人会最高兴呢?当然不是期待今天狂风暴雨的偷情男女。还是需要大太阳好种地的农夫大哥呢?或是预备在今天出门打猎的猛男猎户呢?也可能是现在还昏睡在床上借机翘班的嗜酒狂,不过我想应该是最近每晚偷偷背着十字镐挖坑,卯起来挖到天亮的健康少男……为什么小凤姐我会知道呢?因为那个健康少男啊……喔呵呵呵,我每天都看得见啦……”
  广播的话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因为孙武猛然一拳击向腰间,摧毁了自己佩带的海螺法宝,及时毁尸灭迹,没有让那段话继续传出来,不过这动作可能已经有点晚了,因为站在面前的几个村人都脸色诧异,伸手指着他。
  “不、不是我!我没有半夜偷偷挖地道……”
  像是被指责杀人之罪,孙武通红着脸,连声否认,但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啊!一定是她!是小殇。”
  留下了这一句话,孙武飞也似地拔足开跑,朝村子里头广播塔的方向赶奔过去,而提到那个禁忌之名,附近的村人立即变了脸色,再也不管少年做过什么,人人苍白着脸赶紧走避,祈祷今天一天合家平安。
  早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街道上,树木枝荫间,林鸟起落,啾声鸣动,沿途都可以听见早安鸟及广播的声音此起彼落,家家户户都开始起床梳洗,许多看到孙武的村人,都用诧异而惊愕的表情向他询问。
  “小武,你昨天晚上……”
  “不是啦!”
  “小武,你今天早上……”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少年急着赶去广播塔,而一路上所遇见的村人们,都很和气地对他挥手说早安,整个早晨气氛是那么地协调,不过,在孙武快步跑过之后,还是有些阴恻恻的耳语,悄声流转。
  “……梁山泊的规矩,活人一向有命入、无命出,小鬼该不会想要偷溜离开吧?那个老疯子几时回来?”
  “算来就是这几天了,要把小鬼盯紧一点,要不然老疯子回来,发现小鬼不在,那时候我们就……”
  几句充满颤栗的话语,被掩埋在阴影之中,除了彼此,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里。
  整座村子并不是很大,孙武跑过村口石碑,窜上入山树道,终于在早安广播即将结束前,来到向全村播放的广播塔前。
  那是一幢矮矮胖胖、犹如树菇般的圆顶建筑,整幢屋子只有一道出入口,来到门前的孙武举手便推,哪想到触手一瞬间,强烈电流猛殛出来,整个人立刻被弹了出去,大半个身体酸麻难当,几乎要失去知觉。
  才一大清早就被电得跌飞出去,名符其实的“仆街”看来……今天的幸运指数并不怎么好。
  “小凤姐听到门外有响声,有人不小心中了防盗机关,是谁呢?很难猜耶,村子里头的小偷那么多,好多人都有可能。”
  孙武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也觉得困惑,因为自己一声不响地见门就推,不小心误中机关,这点也很难说是人家的错。再怎么讲,里面的人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要来,故意在这里装机关准备吧?
  “……可能的嫌疑人很多,不过应该不会是那个今天早上偷偷挖完地道后,发疯似地跑过大半个村子,然后给电到仆街去的小乡巴佬!”
  不!前言撤回!里面的人一定知道自己要来,而且也是针对自己设的机关,以她的恶劣个性,这种事情是非常有可能的!
  早晨广播在这时告一段落,孙武重新回到门前,用力一推,这次已经没有任何机关,简陋的电流装置也在一次放射后毁坏,孙武毫不费力地把门推开,看到了广播室内的两个人。
  个头高大、相貌堂堂的那个中年男人,当年在江湖上人称“巨灵神”现在则是负责打理广播塔的职工,素以孔武有力而闻名,但他此刻却被五花大绑、滚倒在地,而嘴里被塞上袜子的哀嚎模样,看来实在与什么巨灵、威武都扯不上关系。
  造成这一切的祸首元凶,自然就是现在坐在广播椅上的人,只不过从门口的角度看去,除了大大的椅子外,什么背影也看不到,彷佛整个人被皮椅完全吞噬了。
  而当皮椅“呀”的一声转过来,会有这种现象的理由,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坐在椅子上的女孩,距离少女还有一段年纪,是个留着一络清纯浏海的可爱女童,水汪汪的眼睛,纯真无邪地眨呀眨,白嫩肌肤吹弹可破,红滟滟的小嘴像是一颗樱桃,十足小美人胚子,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尤其是她散发的纯洁气质,彷佛一朵初绽雏菊般讨人喜欢。
  “唷喔喔,小武,你早啊,小凤姐的早安广播是不是让你……”
  “不要用我姊姊的声音说话!虽然她样子肥肥的,与声音一点都不配,但是看你用这种脸、这种声音来说话,还是很可怕!”
  甜美柔媚的成熟女声,马上就转为童稚娇嫩。害羞地捧着雪白脸蛋,清清脆脆地唱起歌来,配合着那纯真的可爱容颜,彷佛神话传说中的天使降临人间。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也不要故意装可爱!还有不要故意用这种表情混过去!我从小看到大,已经没有感觉了。”
  “啧!青梅竹马就是这点麻烦。”
  微微侧转过头,随着那一下冷淡的哼声,整个表情已经改变,虽然仍是同样一张脸、同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柔嫩的肌肤、红滟滟的小嘴巴,但随着表情的变化,整张脸、整个人的感觉已是截然不同。
  纯真可爱的感觉没有了,眼中偶然闪过的,是不合年纪的世故与老成,眼角甚至还微微上吊,让整个表情看来是格外地冷漠,如果说之前的表情会让人想要亲近,现在则是连一个眼神都“生人勿近”看来就是一副很厌烦的表情。
  为何小小年纪会有这样子的眼神与表情?村子里头从没有人想过问。不问个人隐私,这早已是村里的默契,但女孩无疑有一个很适合她的名字:小殇。
  孙武与小殇是青梅竹马,这点是他最无奈的事,但是单从字面意义上解释,他们两人确实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村子里并不是没有其它年纪相近的玩伴,但姊姊凤婕从小就要自己与小殇好好相处、做好朋友,而被小殇缠上后,其它人根本就不敢靠近,结果小殇就变成自己“最要好”的青梅竹马。
  特别是随着年纪渐长,小殇从“棘手人物”变成了“辣手人物”村人们呼天抢地之余,更是刻意借着自己去牵制这个极为难惹的小煞星,无论做什么,两人都会被推送在一起,久而久之,孙武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小殇的年纪虽然小,但却是法宝器械上的制作天才,诸如广播塔的建立、系统的铺设,全都出自她之手,村人们每次碰到任何关于维修的问题,都得找她,因此谁也不敢得罪这个刚刚才过完十二岁生日的小女孩。只不过,由于个性上的关系,找她帮忙的代价往往极为惨痛,让她小小年纪就成了生人勿近的煞星。
  “小殇,为什么一早就要给人添麻烦啊?给大家一个平和的早晨不好吗?”
  更重要的是,还当着全村人的耳朵,揭露了某人偷挖地道想开溜的秘密……这种事情只有她做得到,自从几年前她成功开发“微形窃听虫”那项法宝,孙武的生活就不得安宁,本来窃听虫的性能在入地三尺后失效,但显然最近又有突破。
  “和平的日子太无趣了,凤姐今天早上起不来,我代替她主持一次,当然要找些乐趣当主持费啊!”
  “主持费可以用其它东西来代替嘛,做人不该把乐趣建筑在别人的不愉快上啊!还有你说话的内容……难道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到处去说吗?”
  少年义正辞严地说话,正经的姿态看来有些老成,但相对于他,女孩的回答则是世故得不象话。
  一手拍拍青梅竹马的肩膀,女孩天使般的表情,突然变得有如艺术家般的哀愁。
  “基本上,我想小武你也明白,我们生在一个混乱而道德沦丧的世界,我却又是一个反社会与反秩序的叛逆份子。最近我的心理医生还告诉我,我每天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有躁郁症的倾向,极有可能变成一颗不定时炸弹。为了不让自己有一天变成心理变态,我必须定期做一些有益身心的减压活动,相信青梅竹马的你,一定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难得同伴用这么理性的态度说话,孙武实在很想附和,但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小殇喜欢用一些很复杂、很专业的术语来解释问题,而且村里的心理医生只有一个,自从那个人一年前吃了病患送来的羊肉暴毙身亡后,村里就没有心理医生了,小殇是去哪里看诊的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做,因为我觉得……你的心理早就已经是变态了啊!”
  “嘿,能用这么正经的表情,对朋友说这种话,你也实在是很不简单啊!”
  户外传来的钟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那是学堂的鸣钟声,尽管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但如果不尽早出发,也是会迟到的。孙武拖着原本要逃课的朋友一起出发,但在离开之前,孙武坚持要小殇向其它受害者致歉,并且解开他身上的绑缚。
  “就算姊姊醉过头了,你也不能随便帮她代班,还把吕大叔这样子捆绑起来,这么做是不对的。”
  听见孙武这样碎碎念,小殇露出一副快要翻白眼的厌烦神情,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很没诚意地往地上一扔。
  “吕大叔,我和小武要赶去上课,没时间替你松绑,你自己用刀割断绳索吧!还有……对不起。”
  “小、小殇,你那把刀扔出来的时候,钉穿了吕大叔的大腿。”
  “我知道,我扔的时候有瞄准过,而且我有说对不起,是你要我说的喔!”
  “呃……对不起是这样子预先说的吗……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孙武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当钟声再一次敲响起来,他拉着同伴白皙的小手,飞也似的冲出门去,赶往学堂,留下那名痛得正满地乱滚、嘴巴像螃蟹般不停喷出白沫的可怜牺牲者。
  “你、你们两个小畜生……我是招谁惹谁了……早知道就不来投奔这个人间地狱了……”
  诚然孙武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太好,但是比起他来,更不幸的人其实大有人在。
  而孙武与小殇的运气还不错,至少他们成功赶上了学堂的升旗典礼。每天早上的升旗典礼,就是由留了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学堂长,在让旗子飘扬升起的同时,用颤抖的声音对学生们讲述本村的起源历史。
  “故老相传呢……本村是在数百年前,当时的先人为了躲避战祸、江湖恩怨,举家搬迁时意外发现了这块宝地,于是就在此开垦落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后来外头逐渐有人搬入,村里户数日多,终于有了今日的规模。”
  “时至今日,外头的世界还是纷扰不断,一直有新的同胞长途跋涉来到本村,发誓放下外头的恩怨,在本村找到新生,携手将这里建设为世外桃源,远离外界的罪恶与喧扰……”
  老老的学堂长,每次说到这一段,都会伸手遥指山下那块立于村口的石碑。据说当年迁来村里避世的先人们,各个都身负不凡武艺,为了表示这是英雄好汉聚义隐居之所,先人们将此地取了一个传说之名。
  “不过,小殇,每次学堂长说到这一段,我都觉得很奇怪,如果是为了表示英雄豪杰,这里应该叫做‘梁山泊’才对啊,为什么村口石碑上刻的字,会是‘梁山伯’呢?”
  “英雄好汉跟识不识字没什么关系,当年的第一任村长,一定是个不识字的莽夫,随便题一题字,就叫做‘梁山伯’了。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村里才会设立学堂,避免后代子孙再写出这么悲壮的石碑来。”
  孙武与小殇都是在梁山泊长大,虽然不是出生在这里,但打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不曾离开这座隔世小村。环顾左右,整间学堂只有十多个学生,彼此年纪有相当的差距,却都是同班同学,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念着同样的教材。
  有别于总是逃学失踪的小殇,来学堂上课对孙武而言,是他唯一获得外界信息的方法,每一堂课都是新奇而有趣,所以他是整间学堂……甚至可以说是创校以来,唯一维持全勤纪录的人。
  “梁山泊”在外界人们的眼中,是个传说中的仙境,这点孙武是知道的。村人们和善开朗,相互扶持,从来没有什么尔虞我诈的险恶,所有人都安于这样的平和,携手把村子建设得更好,每一天都笼罩在阳光底下,这样的人间仙境,应该就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吧?
  据孙武所知,目前村子里的主要人口,都是当初参与太平军国叛乱的老兵,因为兵败逃亡,无处容身,只好躲来梁山泊避居。近十年中陆续还有新移民,其中许多听说还是外界的悍匪巨寇,曾经雄霸一方,但来到梁山泊后最多三天,就被这边的气氛所同化,放下昔日荣华,拿起锄头,甘于做一个耕田种菜的平凡农夫,甚至好像很厌恶外界生活般,绝口不提从前往事。
  这么强的感化效果,应该就是梁山泊的魅力了。孙武不曾离开过梁山泊,但书里教授的知识、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梁山泊简直就是人间仙境,而身在仙境中的自己,似乎没有理由不知足了。
  (但……整天活在仙境里头,像是做梦一样,什么东西都美得像假的啊!
  可能真的是自己太贪心了吧,但是这样的生活,越来越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每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有短暂的困惑,到底梦中的世界是真?或者自己所过的仙境生活才是真?两者之间的界线,对自己来说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自从懂事开始,自己就一直有种想要到外头的世界去看看的渴望,哪怕险恶、哪怕污浊不堪,还是想要亲自去感受一次,体验所谓的“真实”每逢飞鸟掠空、强风动旗,心中的这份渴望就更为炽盛,催促着自己付诸实际行动。
  (吹动旗子的风,也是从外头吹来的吧?如果能跟着风一起飘到外头去看看,那感觉应该会不错吧?
  冒出这个想法,顶上阳光剎时间竟有些刺眼,而这份悸动虽然别人没有注意到,但是身旁的小殇却是都看在眼里。


第二章 相亲相爱
  “上次你自己造了架滑翔翼想要开溜出去,后来被凤姐扁得不成人形,那好像是去年的事,今年的新花样变成三更半夜不睡觉、偷偷离家挖地道了吗?”
  升旗朝会结束,所有学生各自回到教室的路上,一向惯于逃学的小殇反常地留下,嘲讽孙武的翘家大计。
  “梁山泊距离地面大概是一万尺,你预备把地道挖到哪里?如果挖穿了地底,你想要直通地狱吗?”
  “我没有那么鲁莽啦!这件事我也是有充分计划过的,只要地道能接通云路天梯,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自小生长在梁山泊的孙武,当然晓得要进出村子并不容易。根据村人的说法,每年有一度极短暂的时间,梁山泊周围的云涡会出现自然异变,形成“云路天梯”那将是外来人唯一可以登天而入梁山泊的机会,若是时机拿捏不准,或是自身速度不够,登天途中阶梯消失,那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云路天梯接通云涡的时间可以计算,虽然有风险兼异想天开,但在孙武看来,这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
  “村长老爹还没有回来,但凤姐可是好好的,如果被她知道你又想翘家,就算金钟罩都罩不住你喔!”
  “我也知道啦,所以才趁她出去喝酒的时候开工啊!”
  翘家最大的障碍,其实是姊姊凤婕,她自小便将自己管束得极严厉,每次一提到村外的事物,不是故意把话带开,就是疾言厉色的警告,要自己放弃对外界的幻想,在梁山泊中静心度日。
  “我们的先人当初在外头……嗯,惹了很多麻烦,有很多仇家,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就会……反正很不好就是啦,你就忘记外面的世界吧!”
  姊姊言词含糊,交代得不清不楚,但孙武被压抑下来的渴望,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炽烈,每一次翻阅书本中的内容,听村人们谈起外界的事物,少年的心就止不住地跳动起来,脑中浮现无数憧憬,进而变成了实际行动。
  这些渴望,孙武找不到什么人可以谈,唯一可以分享这些想法的人,也就只有小殇一个人。当然,之所以与她分享的理由,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因为窃听虫法宝的无孔不入……
  只是,两人同样自小生长在梁山泊,小殇却对外头的世界没有多少兴趣,每次孙武提起,她都表现得很冷漠。
  “其实……小殇你很怪耶,你从来不会想要到外头去吗?我是说,村子虽然很好,但是你会不会想要到外界去看看呢?”
  “不会啊,我在村子里头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周围左右有很多人,每天都在努力让我笑啊!”
  “呃……是我的错,这个问题应该拿去问你周围左右的人才对,因为你一向把快乐建筑在他们的痛苦上。”
  少年所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是,其实自己也算是不幸的受害者之一,甚至可以算是受害者当中的第一名,因为与小殇走得最近的关系,平常她有什么惊人之举,自己都是首当其冲,这种生活已经很多年了。
  “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如果被你跑掉,我也要负责任……”
  “这……小殇你真的知道‘责任’两个字怎么写吗?”
  “啰唆,字怎么写,你应该问老师,问我做什么?你把非离开村子不可的理由说出来,我替你想想,如果不说的话,我就引爆埋在学校地下的火药,把学校炸上天去,让你变成杀害全校师生的刽子手。”
  孙武很想说“为什么杀人凶手会是我”但又明白小殇绝不是虚言恫吓,如果自己不回答,稍后教室肯定会变成一团大火球,焦尸遍地。于是只好赶紧绞尽脑汁,努力想个答案。
  想离开梁山泊,这念头不是成于一朝一夕,虽然最近多了一个新的理由,但那种说出来会脸红的事,死也不能让小殇知道,只好另外找个比较合理的交代。
  “嗯,被你这么一问,我突然发现我没有想过出去以后要做什么耶!勉强要说的话,大概是出去以后继续念书吧,外头的学堂一定和村里不一样,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学堂是孙武获得外界知识最重要的管道,也是他的梦幻之地,但相较于书本中的记载,梁山泊中的这所学堂实在有许多歧异之处,让孙武觉得些许不满。这想法听起来很孩子气,但孙武本人却是非常认真。
  “书上写的书院,看起来都好大好大,还有很辽阔的前庭后院,上起课来就是几百个院生同堂,看起来很气派,和我们都不一样的。”
  “神经!梁山泊就那么大,你想要多辽阔的前庭后院?整个梁山泊都给你好不好?你小心一个人走得太爽,从云的边界掉下去,那你就真的是成功离家出走了!”
  “不是这种大法,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走在学堂的走廊上,孙武尝试提出自己的观点,但小殇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真是一条无聊的书虫耶!要念书的话,在村子里头念就好啦!”
  “那不一样啊,在外头念书可能会有点不一样的东西,课本上的那些书院,同学们都很和睦,看来很相亲相爱的样子,我们学堂里的同学年纪相差满大的,相处起来就有隔阂,没什么机会变成外头那样的校园故事呢!”
  “哦,你喜欢相亲相爱啊……”
  女孩纯真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虽然不至于让人不寒而栗,但也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要看相亲相爱,我们学校里也有很相亲相爱的典范啊!”
  “哦,是陈老师与他的夫人,他们夫妻俩成亲多年还恩爱如恒,这很不容易的。”
  “不,是陈师母与班上的苏同学。”
  小殇说完,就伸手推开了旁边的窗户,孙武跟着探头出去,望向窗外的山涧,几乎是才一探出头去,就听到山涧旁传来阵阵人声:“啊~~用力,不要停~~”他吓得赶快把窗子用力拉上,脸红耳赤了大半天还回复不过来。
  “小、小殇,山涧旁边有人在……在……”
  “嘻嘻,在相亲相爱啊!”
  女孩扬起拇指与食指,比了个手势,还好像很腼腆似的转过头去,低声道:“就是小武最喜欢看的那种东西……”
  “不是这种相亲相爱!我不是那个意思!”
  忘记已经是今天早上的第几次大吼,少年气急败坏地辩解着。
  “我是说同学之间的相亲相爱!不是相干!你为什么总喜欢扭曲我的意思,还总是找到这种奇怪的东西?而且,你这是什么手势?拇指和食指擦来擦去做什么?拜托你,有个十二岁女孩该有的样子好不好!”
  “啰唆!是你自己要看相亲相爱的!”
  天使面孔下的恶魔个性露出来,小殇一言不合,白嫩的小手瞬间快如闪电,在孙武仍面红耳赤地说话时,重重敲击在他的小腹上,能够抵抗数百斤重击的金钟护身劲恍若无存,肚子瞬间凹陷了进去。
  “呜……你的穿甲拳套又更厉害了……这次是肚子吗……”
  这一下真是痛到说不出话来,但是被触发玩兴的小殇,似乎不打算就此止住,反而蹲在孙武身旁追问。
  “坦白招供!你对外头的学校还有什么期望?大声说出来,我一次替你解决掉!”
  “……没、没有了……你这样子,我哪说得出来……”
  “啰唆啰唆!男孩子应该要有男孩子的样儿,快点说,不要吞吞吐吐的,否则我就引爆埋在教室地下的火药,把里头的人炸上天去!”
  “你到底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到处埋火药!”
  这个年仅十二岁的恐怖份子,累积罪行已经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但孙武目前所能做的,只有绞尽脑汁想个答案。
  “除了相亲相爱以外,过去我在书本上看过,外头的学堂不像我们村里这么松散,学生和老师都很有礼貌,很有规矩……对,就是礼貌和规矩,只要有礼貌和规矩,师母就不会和同学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你会对这种东西感到向往,才真的是不可思议……不过,想看礼貌这种东西,不用特别到外头去看啊!”
  “什么意思?”
  两个人说话的同时,已经穿越走廊,进入教室。教授历史的导师已经等在里头,一向遵守礼仪的孙武立刻疾行几步,在座位上和其它同学一起向教师行制式的问礼。
  “老~~师~~好~~”“嗯,各位同学好。”
  一来一往的制式问答,是每一堂课开始前的惯例,不过远不及孙武百分之一好学的小殇,却是在所有人都坐下以后,才姗姗来迟地进入教室。
  “同学,你迟……”
  迟到似乎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除了孙武以外,其它人都没有那种勤勉性,而小殇的出席率更是低得离谱,与其问她为何迟到,倒不如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才是比较合乎逻辑的问题。
  可是,教师在看清楚眼前的对象后,反应好比一只看到毒蛇的青蛙,先是花白的头发不停冒汗,跟着整个身体僵直如木,彷佛承受着别人所无法感觉到的沉重压力。
  “黄、黄泉同学!”
  “陈老师,昨天晚上我们谈过,师母她最近好像有点……”
  语焉不详的话句,几乎没人听得懂是什么意思,但对于说话的小殇而言,她只要把话起个开头就够了,因为在这半句话之后,花白胡子的老教师赫然嚎啕大哭,跟着就拜倒下来,抱着女孩的鞋子痛哭流涕。
  “小、小殇大人,被你说中了,我那几个儿子真的都不是我亲生的……呜呜呜……”
  惊人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多少侧目,事实上,其余同学不是谨慎地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就是好像恐惧恶势力般的低下头去,只剩下如梦初醒的少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的窃听虫不只放在我身边,还整个村子到处乱放,好让你随便破坏人家家庭?”
  “你不是想要看礼貌吗?老师这样子对学生敬礼,很有礼貌和规矩吧?”
  “我好像……不·是·那·个·意·思……礼貌和规矩,不是要你养狗给我看……算了,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了,你就好心一点放过大家,不要再让学校腥风血雨了。”
  因为这场意外的喧闹,使得上课的气氛变得相当古怪,不过这一堂课的主要内容是教授历史,所以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因为几年来都是反反复覆地教同样的东西,了无新意的内容,正常人早就听到不想听了。
  一旦进入梁山泊,就自然切断与外界的牵绊,山中无日月,外界的历史自然无关紧要,就算多念几本书,也对山居生活帮助不大,只有孙武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其中,孙武最喜欢的一段,就是近代史的部分,特别是从大武王朝的建立一直到十多年前的太平军国之乱,这些是距离他最近的史事,尤其是太平军国之乱,村里还有不少曾参与该役的叛乱份子,时常会对他说起当年的故事。
  据说,外面的世界,目前仍然是由大武王朝统治,这个由蛮族入侵而建立的政权,开国皇帝一身武功之强,震古烁今,征战途中不知道有多少成名高手败死其下,称得上是当代无敌。他与他同样强横的几个兄弟,统领族人的骑兵,横扫天下,终于在乱世中一统江山,建立不世基业,开创了大武王朝。
  前人的显赫事迹,令后人不胜神往,时光匆匆流逝中,大武王朝开国至今已经两百多年,换过十多个皇帝了。从开始时的强盛,到渐渐被所掌握的荣华富贵所腐化,目前已然无复当初的英锐之气,统治的基础也开始动摇,大大小小的零星叛乱更是时有所闻,即使是与世隔绝的梁山泊,偶尔也会从新移民口中,得知某地又发生叛乱,大武军奔走平乱的消息。
  只是,两百多年的统治使得大武王朝的扎根非常深,想要动摇它并非一朝一夕,各地的军权仍算牢握在手,而零星作乱的反叛势力也欠缺统合,彼此看不顺眼,很容易就被大武军各个击破,首级也成为军队枪尖上悬挂的炫耀品。
  这种情形,一直到四十多年前的“太平军国之乱”爆发,才有了改变。这场战争前后经历三十余年,一直到十几年前才真正被扑灭,影响范围涵盖半个大武王朝的领域,全都是经济上的核心地带,三十多年的动乱下来,王朝的元气彻底大伤,至今尚未完全回复。
  根据书上记载,“太平军国之乱”起于东南方的农民,因为那里土地贫瘠,只要连续两、三年岁收不佳,很容易就爆发民变,因此早已是历代王朝的烫手山芋。动乱发生那一年正是蝗灾过后,民不聊生,最后终于变成官逼民反,酿成巨大民乱。
  自从大武王朝势力中衰以来,民乱更成了家常便饭,时有所闻,但是大武王朝在军队素质的维持上从未松懈,所有士兵都采专职驻队,每天半日修练上乘武术,半日团队操练,无论是在个人战力或是装备上,远远超过仓促成军的叛乱队伍,两边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所有的反叛暴乱,全都毫不例外地溃亡在统治者的铁蹄之下,在火头还没炽盛燃起之前便告熄灭,那次民变之所以能够闹得惊天动地,进而成为延续三十余年、广及帝国一半疆域的太平军国之乱,最大的理由却是境外技术传入。
  “法宝”这个名词,对于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任何人来说一定不陌生,据说这些神奇器械的起源,来自太古时代一个已经覆灭的文明,当时的人们利用这些器械让生活更便利,甚至能飞天遁地,做到许多现今人们无法想象的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法宝属于埋藏地底的遗迹,人们只能借着挖掘遗迹的考古行为,去尝试找到从古时候所遗留下来的各种法宝。这种做法完全是碰运气,有时候花费了几十年的光阴、偌大的人力与物力,结果却得到一个类似烟灰缸用途的玩意儿,常让学者搥胸顿足、痛不欲生。
  不过,流传于人们记忆间的,永远不会是失败者的下场,而是成功人士的显赫。在被挖掘出的法宝当中,有几件堪称是“神器级”的至宝,曾经发挥恐怖的威力,因而改变天下大势,甚至建立王朝,像是大武王朝的开国皇帝,就是因为得到一柄杀伤力惊天动地的神戟,所以才能败尽天下英雄,举世无敌。
  然而这些少之又少的例子,终究只是特例,平均每五百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强大的法宝出土,人们多数时候找到的,都只是一些虽具异能,却没有多少实用性的东西,仅能成为富豪贵族的收藏,影响不了整个时代。
  这种情形在太平军国之乱时有了改变:一批起义的农民军背后突然有了神秘支持者。这批支持者后来被得知是来自西方异域,不但提供资金、战术指导,更重要的是提供大量可当军械使用的法宝,人们这时才惊愕地发现:那个传闻中总是诞生奇巧工匠的西方异族,在累积千年的研究后,已经掌握了部分法宝的制作技术,并且可以小规模地量产。
  那可真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巨大改变!
  而这改变的结果,完完全全地出现在战场上,本来应该拿着锄头与镰刀的农民们,手上开始出现种种稀奇古怪的兵器,有的爆破力强大、有的可以进行超远距离攻击、有的能让人刀枪不伤……种种稀奇古怪的军械,大武军别说是看,就连听都没听过,甫一接阵,就连吃了几个大败仗,死伤惨重。
  大武王朝急研对策,除了召集文臣武将,商讨可能的策略,也汇集平素担任朝廷武术指导的几大江湖宗派,准备研议抵抗之法。
  在两大军事集团战争中,民间的武装势力绝对不可轻视,几大江湖宗派不但坐拥门徒数十万,甚至能透过门下弟子影响所掌部队,如果能够争取到这几大宗派的支持,那确实有决定性的作用。
  只是,大武王朝原本也是东北蛮族入侵建国,两百多年来,民间一直也有驱逐外族的声浪与反叛号召,太平军国之乱的爆发,就本土百姓来看,是中土平民对外族的揭竿起义,多数中土武人因此只做壁上观,并不响应大武王朝的抗敌号召。
  如此一来,战局的进展只能说是兵败如山倒,不但叛乱军主势力形如破竹,节节得胜,各省各县的山寨绿林、盗匪马贼纷纷响应,杀官造反,裂土称王,举兵十年之间,大武王朝的半壁江山沦陷,几项经济命脉尽数沦落敌手,大有亡国覆灭之虞,而声势如日中天的叛乱军终于立国号、定首都,是为“太平军国”那是太平军国最显赫的一刻,却也是幕后首领浮上台面的一刻。
  一直以来提供法宝技术、军械、资金,指导战术的西方异族,在太平军国成立后,由暗转明,受封贵族称号,正式统领手下部队与大武军征战,誓要一统天下,成就不世之霸业。
  由暗转明,本来这样做事会较为便利,少掉许多转折与隔阂,但是西方异族金发碧眼的长相与中土百姓大异,而他们强势推行的新宗教、新风俗,也难以为保守的中土百姓所接受,于是一股受到欺骗的反感油然而生,让局面开始有了新的变量。
  随着西方异族浮上台面,大武王朝于是将这场战争转而定位为“西方异族侵略之战”原本的平民叛乱论点瞬间变调,沉默的中土武人分析情势后,转而协助大武王朝平乱,民间武力纷纷响应,以地位最崇高的两大宗门为首,组织同盟,共抗外侮。
  于是,之后的中土大地,血战连场……
  除了太平军国的法宝部队外,大武王朝所要面对的头号强敌,是西方异族之主“天妖”因为修练绝世神功“阿鼻血劫”当时的天妖举世无敌,率领族人奔驰沙场,于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探囊取物,对外号称“天上地下无敌手”大武王朝的宿将名臣丧命于其手者,不知凡几。
  在太平军国立国的第五年,大武王朝密发军帖,集合本族与中土武人最强的十大高手,由“慈航静殿”、“河洛剑派”两大宗门的领袖统帅,伏击天妖,在经历数个时辰的死斗后,天妖大获全胜,几乎尽屠与役高手,两大宗门的掌门战死沙场,首级成了天妖在庆功宴上的炫耀酒器,天妖的声威达到前所未有之顶峰。
  当时的天妖,邪威席卷天下,却完全没有发现到,就在太平军国最志得意满的那一刻,天运的流向开始悄悄转变。
  就在太平军国建国的第十年,一群出身武林世家的年轻人号召同伴,投入战场,他们满怀着热血与理想,誓言对抗天妖,并且要改革当时几大江湖宗派的陈规陋习,绝不重演长辈们共组同盟抗敌,却互扯后腿以致惨败的可耻行为。
  以一个名叫陆云樵的青年高手为首,这群年轻人组成了义勇军参战,尝到了许多苦头,付出了许多牺牲,但却慢慢地在血战中成长,当人们惊愕地止住嘲讽与讪笑,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连续取得十多场胜利,蜕变成一支不容忽视的劲旅。
  接下来几年,陆云樵武功日强,声威日盛,成功统合中土武林势力,改组抗敌同盟,成为新一代的江湖领袖,也让被天妖打得魂飞魄散的几大宗派重新站稳阵脚,燃起抗敌希望,重投战场。
  于此同时,一直处于挨打局面的大武王朝,终于在研制法宝的工程上有了突破,尽管武器不像太平军国那样精细、强大,但却总算能够量产法宝军械,让战场情势为之改观。
  相对于大武王朝的技术突破,太平军国却出现不可思议的挫败。制造法宝属于高难度技术,西方异族为了牢牢握住统治权,举兵以来从未将技术传予中土技工,无论制造或维修,一律是在关外进行,再长路迢迢地运抵中土。
  但是从某一天起,这条运输线突然断了,关外不再有法宝军械运来,送去维修、改造的法宝也得不到回音,支持太平军国军事优势的最大支柱一夕崩毁,这件事尽管太平军国严密封锁,却依旧纸包不住火,不久之后,这件事就传遍了中土大地,而且苦果也开始浮现。
  法宝的使用原理,本就是吸摄使用者的气血精元作为能量,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使用法宝,是一件拿着性命去赌的危险作为。太平军国所使用的法宝军械,是凭借高度精密的调整,才把对人体的负担减到最低,让庞大军队得以使用法宝作战,但是当背后的供给源头一夕中断,现有的法宝无法再送回调整,反复使用之下,原有的高风险就会造成巨大杀伤力。
  数月之间,太平军国的士兵死伤惨重,但却不是都在战场上,很多人尚未出战,就被失控的法宝吸干全身精气,又或者使用过度频繁的法宝自爆,持用者当场身亡,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此一来,原本的敌我情势顿时逆转,大武军开始反攻,太平军国的领地被逐步攻陷,再也没有早期的辉煌盛景。但真正具有决定性的一场战役,却是在太平军建国第二十年,叱咤风云的绝世天妖,与陆云樵激斗一日后落败身亡,为其无敌传说画上休止符。
  太平军国的领袖驾崩,法宝军械也断绝,在大武军的全面反攻之下,太平军国迅速走向覆灭之途。随着首都天京被破,政权宣告结束,各地的残余兵力与流匪结合,四处流窜,掠劫地方,但也在之后的几年里被陆续扫平,前后持续三十余年的太平军国之乱宣告结束,所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中土大地,还有涌入梁山泊的新一批移民潮。


第三章 少年的野望
  总是上着重复内容的历史课结束之后,下午的课程,就是各自的武艺修练。文武并重,是这个学堂的基本精神,在上午的文课授业结束后,下午的武艺修练中,学生可以自由选修各自喜好的武术,无论是拳脚刀剑、内功轻功,学校里头都有教材可供研读修练。
  所谓的教材,都是各门各派的武术秘籍,里头有些甚至被视为高度机密,像梁山泊这等规模的私立小学堂,照理说是根本不可能搜罗到太多数据。然而,梁山泊的特殊人文背景,为学堂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环境,太平军国之乱所造成的新移民,来自天南地北,所修习的武术包含各家各派,范围极其辽阔,当这些人把自己的武术心得默写整理,提供给学堂当教材,无形中就是最丰富的资产。
  目前学堂的藏书中,最齐全的科目不是刀剑拳脚,而是各家各派的内功心法,因为法宝持用者必须不断消耗精气,维持法宝的运作,所以为了减轻身体负担,最好是先提升本身的内功修为,内功越强,才越禁得起法宝对肉体的损耗。
  每到下午的武修课,几乎九成的学生都各自觅地修练内功,因为他们几乎都是太平军残兵之子,父执辈所传授下来的,也都是操作法宝的技巧,加上梁山泊中大量使用法宝辅助日常生活,因此人人脑中所想的,都是如何把法宝用得久、发挥出最大效能。
  相较于一众同学,孙武的选修就很让人纳闷了,他没有修习上乘内功,也没有修练见效最快的拳脚刀剑,却是从初次选修开始,就一头栽进一门可以用“枯燥”两字来形容的硬气功──金钟罩。
  传自当世第一大派“慈航静殿”的护身硬功,在各类护身横练功夫里头,算得上是头号名牌,若是不考虑一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护身奇功,金钟罩甚至可以说是中土大地上的第一护身硬功。
  话虽如此,金钟罩比起其它的上乘武术,可以说是一门相当保守,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武技。大凡上乘内功,都是讲究气息流畅、固本培元,修成之后攻守兼备,就连在轻功方面都会有很大的好处,但金钟罩仅是独重抗击力,虽然护身硬度举世无双,修行时间却很长,身形更会越练越凝重笨拙,在实战角度上来看,大力的水牛固然不弱,却终究成不了虎豹,因此在慈航静殿的四大神功之中,金钟罩排名最末。
  整个学堂里头,孙武是唯一选修金钟罩并且刻苦锻炼至今的人,最早的时候还有村人关心地来问他,为何不选择其它更强横的武技,却选了一门纯为防守而创的功夫?可是到了后来,人们都识趣地闭上嘴巴,再也不问那个过于明显的理由。
  “其实你真是一个很闷的人耶!别人十四岁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修练绝世武功,以后可以出去奸淫掳掠,而你就闷闷的练什么金钟罩,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小殇,习武为的是强身健体,不是和人争强斗狠,梁山泊的生活那么和平,练绝世武功做什么?还有,我要慎重地说一次,人家修练绝世武功,不见得是为了奸淫掳掠,你的思想不要那么灰暗啊!”
  “这有什么办法?我是心理变态啊!”
  “你还记得刚刚的话啊……”
  少年脸上浮现早熟的苦笑,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过梦想,打算在学堂浩瀚如海的藏书中,找寻属于自己的绝世神功,修练有成之后变成大英雄,不过因为家门不幸外加交友不慎,自己很快就领悟到:绝世武功不如实用武功,倘使自己不早点挑一门抗击力强的实用武技,那么不但百分百没希望有武功绝世的一天,甚至很快就会没有明天。
  不过,练功久了之后,孙武却觉得这样子很好,金钟罩是一门攻击性不强的武技,只要把金钟罩练好,自己就不容易受伤,如果有什么冲突,自己不受伤已经很好,能够不因此多伤害什么人,那就更好了。
  从村子里一些长辈的口中,孙武有一个感觉,自己如果受一次伤,可能要几天、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才能康复,但如果是结下一次深仇,那不仅仅是负累一辈子,甚至可能纠缠几世代,实在很可怕。
  所以,金钟罩这个挨打的狼狈功夫,其实是最安全也最好的武技,虽然说练习的时候要浸高热铁砂、要用碗口粗的大木棍连续击打身体,实在很辛苦,除此之外,每天还要另外做一万次的水平挥掌练习,非常枯燥难熬,但总之时间一久,人也就渐渐习惯了。
  自己和村里的其它孩子一样,从小就开始习武,到现在已经满十年了,十年里头其它人都会搭配不同的技艺混修,自己却是无分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地修练金钟罩,几乎不曾接触过其它武技,也许真是枯燥而老土,但是自己却喜欢这种反复熟练的感觉,彷佛不只是练武,而是有了一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学堂长日前曾告诉自己,第六关以上的金钟罩,需要有资质、机缘的配合,并不是单单苦练就能成功,况且村里也没有第六关以上的秘籍,目前只能放弃了,但尽管金钟罩并不显赫,可是在慈航静殿的历代纪录中,要练到第五关以上,通常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自己小小年纪就能练到第五关,若是到了外界,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进度意外超前,该说自己是天资聪颖呢?还是自己太过习惯逆来顺受了?唯独这一点,想想实在是有点悲从中来……
  “小殇,你今天不练习吗?”
  “我没有什么好练习的。”
  在所有学生里头,小殇的武修科目一直是个谜。不仅能够维修法宝,小殇本身还是各类法宝的开发师,平时身上起码佩带十几件法宝,这么大的装配量,即使不使用,还是会持续耗损元气,就算是一个体格健壮的武术好手,都未必承受得住,但小殇似乎从不修习什么固本培元的内功,无视常理地恣意使用法宝。
  不可思议的事情,还不只这一件。“法宝开发师”这种人才万中无一,如果是在太平军国时期,早就成为两国竞相争夺的超级人才,孙武自己也想不通,为何许多一生钻研法宝技术的工匠,数十年累积都不见得可以成为开发师,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竟会有足够知识与技术,将他们轻而易举地超越?这实在是很不合道理的事。
  尽管是青梅竹马,孙武仍不敢说自己很了解小殇。自己是还在襁褓中就被姊姊带来梁山泊,懂事以来就不曾离开,但小殇却不是,而是在孙武六岁时,某一天村里来了两位新移民,一个是在登上云路天梯到梁山泊村口时就毙命于石碑前的蓝衣汉子,还有一个是表情冷漠,站在染血尸体旁边的四岁女童。
  小殇是这么来到梁山泊的,后来在村长老爹的安排下,帮她盖了一间小屋独居,孙武的姊姊凤婕怜她孤弱,常常让孙武带三餐与日用品过去,起初小殇完全不愿意接受,但是当凤婕亲自出马,把木屋的房门踢破拆毁,无视女童的反抗,强行把人押回家里,绑在椅子上用餐,从此小殇便很大方地接受了凤婕的好意,常常到孙武家里用餐,间接也让孙武的生活一片黑暗。
  “我到现在还常常觉得……其实你姊姊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完全不考虑手段正当性呢!”
  “我也觉得……她对你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不经意地感叹,道尽了少年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虽然如此,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孙武还是很自然地邀请小殇一起回家吃个晚饭。
  “今晚运气好的话,可以吃到姊姊的拿手菜喔!”
  “先决条件是人还没醉倒吧!十天里头,凤姐难得有几天是清醒的……”
  凤婕号称“梁山泊第一酒豪”嗜酒与善饮都是出了名的,多年来就这么醉醺醺地把弟弟给带大,但多数时间里,负责在家中烧饭、打扫、洗衣的都是孙武,毕竟当姊姊一回家就醉趴在地上,少年实在也不能指望她做些什么,一切只得亲力亲为。
  从学堂走回家的路并不长,路上也遇到许多刚结束耕作正准备回家的村人,扛着锄头,三三两两地走路说话,见到孙武都露出笑容,和他亲切地打招呼问好,相约今晚一起到他家里去喝酒。
  孙武很喜欢这种感觉,自己父母双亡,与姊姊相依为命,但却从不觉得孤单寂寞。村里每个人都很和善,对自己也很好,整个村子就像是自己的大家庭,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孙武才从不觉得寂寞吧!
  但这些叔叔伯伯也不是只有一张和善面孔,自己是在不久之前,才很遗憾地知道他们还有另一副表情……
  “小、小殇大人!”
  “您……您也来了吗?”
  “哈哈哈哈,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小殇大人您慢走。”
  本来脸上堆满笑容的村人们,表情立刻变得惊悚而不安,像是见到猫的老鼠一样,立正请安之后,马上头也不回地溜走。这一幕曾让孙武为之瞠目结舌,但现在他也已经习惯了。
  “到底是怎么做人才会做到这样?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没有什么特别诀窍,凤姐说过,管人就像是管狗一样,你把客人当作神,客人就是神;你把客人当作狗,客人就是狗。”
  “所以……我们家的酒店,生意一直都……”
  在两人说话的同时也已经回到家。孙武的居所是一间两层楼木屋,上层是住处,下层则是卖酒的酒铺,屋外悬挂着一个菱形的“酒”字招牌,迎风招展,还没走近,清风就送来一阵香醇的酒气。
  这是孙武一家在梁山泊的谋生途径:贩酒维生。凤婕本身是酿酒能手,在屋子地下挖了地窖作酒,时日一长,酒窖中珍藏着上百坛佳酿,都是人人争购的抢手货,但虽然质量上佳,货物的流动性也高,酒铺的收入却不怎么样,多数时候只是刚好打平,甚至小幅亏损,因为老板娘自酿自饮,兴致一来,就开了货物与村人们共饮,结果当然是不用收钱,这种做生意的态度,账面上当然很难打平。
  “喔喔,小武,你回来了!姊姊好想你啊!”
  才刚踏进门,屋里便传来甜美柔腻的女声,接着就是一阵飓风狂飙出来,撞倒木椅、推翻桌子而来的硕大黑影,彷佛是丛林中的大黑熊,一下子将孙武扑倒在地,紧紧地拥抱住。
  酒铺的生意不彰,凤婕只得兼差赚外快,每天早上担任村里的早安广播员,略带磁性的甜甜嗓音,确实如她所自称的那样,是梁山泊的“第一性感偶像”不过……只限于声音。
  如果说小殇的才能是梁山泊第一谜题,那么凤婕的嗓音就是第二。初次听见早安广播的人,绝不会相信那个磁性嗓音的主人,会是生得这么一副肥胖臃肿的丑陋模样,远远望去,双目如豆,蒜头鼻子,圆肿脸庞像是一张大饼,过百斤的肥胖体型,看来便似一座会走路的肉山,发怒时候更彷佛是某种巨大猛兽,力大无穷,拔山倒树。
  就好比此刻,被姊姊一把亲密拥抱、又亲又吻的少年,完全喘不过气来,也绝对没有半分香艳的刺激,连全身骨头都痛得彷佛啪啪作响,从远一点的地方来看,这就是所谓的“熊抱”扼杀,一种拟似被巨熊给勒住腰部,重重扼紧,终至骨折身亡的恐怖杀着。
  “呜,姊姊,你的手……我的腰……”
  “小武、小武,姊姊在家里想了你一整天了,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回来嘛!没有你,姊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
  “姊姊你身上全是酒味,又从早上喝到现在了吧?你这么高兴看到我,该不会……”
  不用推测,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事实,孙武望进门内,屋里乱得一塌糊涂,桌椅倾倒、酒坛酒瓶满布、垃圾扔得到处都是,还有几个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酒客,怎么看都是一场狂欢酒会结束后的残迹。
  倒地的几名醉汉都是酒铺常客,其中两个与孙武一家最是友好。姓胡的魁梧大汉,是村里的屠户兼肉贩,常常拿些猪肉、牛肉之类的东西来换酒,解决孙家的日常生活问题;姓李的白袍文士,在学堂任教维生,有空就会教导孙武一些诗书文字。他们两人都未婚无子,所以与孙武特别亲厚,只不过两人虽然常往酒铺跑,酒量却没有多好,现在一个人横趴地上,一个人仰躺窗口,半个身体还垂了出去,用孙武的眼光来看,就是全都喝到往生去了。
  “每天都是这样喝到挂……唉,姊姊你把我放下来吧!我的腰快要断了……”
  “呜呜呜,小武你和姊姊都不亲,我们姐弟两个人相依为命,姊姊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现在还没成年,就已经不要姊姊了吗?呜呜呜,我好苦命啊……”
  “……不要故意装可怜,小殇就是和你学的,还有……再不放我下来,就没有人可以帮你打扫这些东西了……”
  听到这个致命警告,巨熊终于放下猎物,老老实实地退开到一旁,很快端起了未空的酒坛,跟着就发出一阵恐怖的长鲸吸水声。
  孙武满身冷汗地踉跄后跌,差点又一跤坐下去,姊姊在酒后的力气实在太大,那一抱又来得毫无预兆,虽然自己极力运金钟劲抵抗,但只要时间再长一点,金钟劲可能就硬生生被勒爆,造成伤害了。
  “凤姐的拥抱,好像比大木棍打身体要有效,你那么快就把金钟罩练上第五关,她帮了你不少吧?”
  “……我的腰刚刚差点就折断了。”
  这就是必须修练金钟罩的理由。以前白天在学校,小殇动不动就搞一些危险爆破,下午回到家,喝醉的姊姊又跑来熊抱,假如不让身体坚硬如铁,自己可能早就变成伤残人士。
  上乘轻功也曾是考虑之一,但姊姊喝醉的时候,有如狂性大发的野熊,不抱到人誓不罢休,追逐奔跑的结果,就是把屋里家具摆设毁得一塌糊涂,最后自己还得去砍柴伐木重做,代价太大,还是修练好金钟罩让她抱一抱,把发酒疯所带来的伤害减到最低。
  “胡伯伯,醒醒,酒铺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呵呵,小武,又给你添麻烦啦,胡伯伯明天再送猪肉给你。”
  “李叔叔,回去再睡吧,你今天实在喝太多了。”
  “小武,谢……恶恶恶恶恶恶恶~~~”“……可能的话,大家请不要吐在这里……”
  把醉倒的客人唤醒送走,将凌乱的屋子打扫收拾,同时还要开始料理晚餐,只见孙武从水缸里舀水,一面开始烹煮菜肴,一面利用空档擦桌扫地,整个动作异常地熟练。十四岁少年在屋里屋外忙进忙出,彷佛是一个手巧之至的魔术师,没有几下工夫,屋里的脏乱就一点一点地消失,桌上则多出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
  当孙武脱下围裙,把最后一道香喷喷的烤鱼端上桌,小殇已经把酒醒的凤婕扶上桌,三个人围在小小的圆桌旁,点着烛光,开始吃晚餐。这个熟悉的画面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有姊姊、有小殇,就像其它的人一样,如果不是惯常的餐前祈祷,孙武几乎就忘记自己其实是个孤儿。
  餐前祈祷主要是向三个人致意:已逝的父母、目前不在梁山泊的村长老爹。凤婕对孙武说过,自从父母死于江湖仇杀后,她就带着襁褓中的孙武来到梁山泊投靠远亲,而那个远亲就是在这里的村长老爹。
  餐厅左面的墙壁上,悬挂了三张画像,首两张是孙武已逝的父母,但却没有具体的图像,只是用潦草的笔法画了两张鬼脸,看来相当有喜感,不过用来纪念已故的父母却显得很不敬。两张画出自凤婕的手笔,孙武小时候问过她父母的长相,但凤婕却答得很含糊,问到后来甚至翻脸发怒,让孙武明白她非常不愿意提起父母、提起外界的事,因此孙武后来也就不问了。
  最后一张却不是画像,而是用法宝拍出的黑白留影,图片中是一个白须白发的军装老人,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却精神抖擞,腰杆挺拔如松,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手臂上露出的刀疤,说明了身经百战的过往,但开怀大笑的表情,却让人感受到他的风趣与开朗。
  老爹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尤其到了夜里,一些陈年痼疾让他虚弱不已,有时候甚至像变了个人似的,但只要到了白天,阳光出来,老爹就像天上的太阳般热力四射。
  村长老爹的口头禅,是“男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追求梦想”尽管年纪老迈,却依旧热血活力十足,过去最喜欢的嗜好,就是带着孙武与小殇,脚下踩着特殊的法宝滑板,在村外的云海上乘风冲浪,直到几年前才被新嗜好取代。
  图片中的老人并不是站着,也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跨骑在一辆高大的机械法宝上。这种名叫“哈雷”的重型机车,快逾奔马,还能够短暂地浮空飞行,太平军国之乱时是重要军械,覆灭后流散民间,梁山泊仅有一台,是村长老爹的私人珍藏,本来已经朽坏,但是被小殇修复,从此村长老爹就骑着哈雷外出云游,每年只回来一、两趟。
  以前村长老爹还在的时候,非常喜欢孙武与小殇,整天与他们又笑又闹地玩在一起,或是冲浪、或是对村人恶作剧。热血而奔放的老人,完全没有年纪与身份的隔阂,玩乐的时候完全放开架子,旁人看来甚至有点为老不尊,孙武当时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当村长老爹长年旅游在外后,他却开始觉得寂寞。
  姊姊和自己虽然亲密,但是村长老爹……就像是一个自己所没有的父亲,有他在的时候,心里的某个部位得到填补,完全不会想到要离开村子。但是这样子是不对的,自己年纪越长大,就越觉得男孩子应该要独立,不可以倚赖别人,即使亲如家人也一样,如果离开村子是独立的第一步,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跨出去。
  老爹的哈雷机车需要维修调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结束旅行,回到梁山泊来,那个日子别人不晓得,但负责维修的小殇却算得极准,照理说也就在这几天了。一见到老爹,孙武不晓得自己的心会不会动摇,所以要趁老爹回到村子之前挖通地道离开。
  “对了,我今天早上睡觉的时候,好像听到一些声音……”
  用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凤婕放下手中的酒瓶,用疑惑的眼睛望向弟弟。
  “你最近每天晚上都有在家好好睡觉,没有趁我出去喝酒的时候,偷偷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吧?”
  “没、没有啊,姊姊你自己才是喝得乱七八糟咧!今天早上都摔到田里去了,这样子很危险啊!”
  孙武极力否认,试图把事情掩盖过去,但旁边却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友伴,正虎视眈眈。
  “凤姐,今天早上是我替你代工,主持你的早安广播喔!”
  “哦,小殇干得好,你模仿声音的技巧有我七成火候了,凤姐会算打工费给你的,不过,你在广播里头说些什么呢?”
  “这个嘛……”
  回答之前,女孩的眼光飘向孙武,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让孙武如坐针毡,背冒冷汗,不住用眼神狂发讯号。
  “你……你不要乱说话啊!”
  “哦……我看起来,像是会出卖青梅竹马的样子吗?”
  “你不会吗?呼……太好了。”
  “哦……我看起来,像是会为了青梅竹马而对长辈撒谎的样子吗?”
  “你这个女魔鬼!”
  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无人能及,短短的眼神交会中,一对小小男女已经交换许多冒火的言语,情势的紧张有如战场,倘使不是姊姊就坐在前面,孙武几乎就想冲上去,掐着小殇的脖子用力摇晃。
  “不可以,不可以,那样是罪大恶极!”
  彷佛看穿了孙武的想法,女孩用机械化的嗓音说话,并且不以为然地横摇着头,这点便让孙武更加恼火,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幸好,这个时间没有持续太长,就在小殇再度开口之前,门外传来村人的招呼声。
  “凤姐儿,李黑子那边弄了好酒,大家都准备好,就等你了。”
  “是吗?我马上来。”
  几乎是声音才一落,木椅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一溜烟地飙冲出去,巨硕肥胖的体型在这时竟身轻如燕,跳跃过桌子障碍,翻椅跑出,让人不禁联想到野生的猎豹。
  “酒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居然能让巨熊在瞬间变成野豹。”
  “是啊,你没看到刚才姊姊她简直是……等一下,你别以为事情可以就这么算了,刚刚的帐我现在要和你算!”
  算帐的与逃帐的,两人之间有一段短暂追逐,但最后让孙武放弃追逐的理由,却是因为他被提醒要赶紧把握时间,利用姊姊外出喝酒后在几个小时内都不会回来的习惯,赶快到地道内去挖掘。
  “嘿,青梅竹马,让我帮你一把吧!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些废土之类的问题,让你省掉倒土的时间。”
  这是一个完全不可信任的同伴,与其说是接受她的好意,倒不如说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挖掘地道的秘密已经被小殇知道,假如不让她参与的话,她一定会在背后捣蛋,而不管她用什么捣蛋方法,自己都承受不了这个风险。
  但如果撇开可能不怀好意的风险,小殇确实是一个超强力的帮手,之前孙武挖掘地道,都只能用最简单的十字镐一下一下地挖,辛苦地把废土运出去,碰到坚硬岩盘,就要冒着被人察觉气息流动的风险,使用本身武功硬轰,让金钟罩和岩盘比硬,将岩石打碎,尽管有效,不过进度终究快不起来,而且血肉之躯开山碎石,纵能硬如金铁,却不代表不会痛,多数时候硬碰硬的感觉,孙武其实痛得想掉泪。
  不过小殇加入之后,情形就不一样了,孙武觉得自己身旁好像多了一个会走路的军械库,小殇取出几样不起眼的小道具,拼组起来后,赫然成了一套强力工具组,往岩石上一喷,过了几分钟,原本坚硬的岩石赫然轻软如棉,十字镐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岩石挖开,如此一来,工作进度暴增为原本的七、八倍,孙武又惊又喜,看来自己的梦想计划大有实现可能了。
  “谢谢你,小殇,你不当敌人当朋友的时候,实在是太棒了。”
  “不客气,但你如果成功走掉,凤姐那边你预备怎么办?她一直与你相依为命,你留下她一个人走掉,她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第四章 风起云涌
  不是嘲弄,也不是开玩笑,小殇用很认真的语气,提出了一个不能被忽视的问题,剎时间孙武为之一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
  “我……没有想过要丢下姊姊,梁山泊是我的家啊!不管我怎么出去,最后我都会回来的。姊姊担心我到外头去会受伤害,她的用心我也明白,但是我想出去看一看,不管外头的世界怎么样,那都会变成我自己的经历与体验,我……想要有我自己的人生。”
  孙武觉得小殇一定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这些话说了并没有多大意义,不过自己也只能对小殇这么说,因为如果实际站在姊姊面前,这些话一定说不出口。
  和别人家的母亲、姊妹相比,自己的姊姊又肥又粗鲁又爱喝酒,一点都不迷人,还有许多的人格缺点,可是,她依然是自己的姊姊,这么多年来相依为命,给自己的呵护和关怀从没有间断过。就是因为有姊姊和老爹在,这个地方才会变成家,如果给自己选择,除了凤婕,自己不要其它人当姊姊,再美、再漂亮的女人都不能取代她,姊姊就是这么独一无二地存在着。
  但越是长大,自己也就越来越明白,姊姊那种畏缩而保守的爱,应该是错误的,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要支持姊姊、保护姊姊才对,但姊姊什么都不让自己接触,总把自己与危险的事情隔阂开来,这样子下去,自己只会永远生活在温室里头,没有成长茁壮、保护姊姊的一天。
  (……所以,我一定要离开梁山泊,到外头去看看世界的样子,但无论旅途的终点是什么,最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姊姊不在眼前,孙武的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并没有预期小殇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一番话说完,小殇大力地拍起手来,好像在鼓励,但听在孙武耳里,觉得这很像是马戏团观众给小丑的掌声。
  “不要拍了啦!被你这样子鼓励,我觉得自己好呆,居然对你认真说话。”
  “你疑心病太重了,我是站在青梅竹马的立场,对你的计划表示关心啊!”
  “我会相信才怪,好了啦,今晚弄到这样子就可以了,姊姊去喝酒可能会提早回来,我要早点回去,不然万一姊姊回家看不到我,可能就会被识破了。”
  孙武扛起十字镐,预备结束今晚的挖掘工作,提早回家。今天的进度比预期中更顺利,如果能够持续有这样的进度,最多只要两个晚上,就可以挖到自己估算的位置,然后就是等待云路天梯的出现,顺着天梯直通外界。
  小殇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伸出小手,拦住了孙武的去路,道:“小武,你以前亲眼看过云路天梯吗?”
  “这个……其实没有,每次云路天梯出现,村里都会发出广播,让大家回屋里暂避、不准出来,然后就会发生小规模的地震,地震结束后就可能有新移民出现,这些你我都知道的啊!”
  “所以你并没有看过云路天梯的样子,也不晓得云路天梯长什么样子啰?”
  “都叫做天梯了,当然是一条梯子啊!我没亲眼看过,难道你曾经看过?”
  “啧啧啧,你完全没看过云路天梯的样子,却敢计算它出现的时间与方位,真是勇气可嘉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啦!”
  孙武开始不耐烦了,他也觉得自己的计划很鲁莽,但除此之外,又没有其它可行的方法,自己也是迫于无奈啊!只是小殇现在一副质疑的样子,难道自己的计算果真有误?云路天梯的出现方位不在这里?这条地道白挖了?
  “不,不,不,方位没有错,我很讶异你这个乡巴佬的单纯脑筋,会碰巧算出今年云路天梯的出现方位。”
  小殇道:“但是你的时间计算有很大的误差,云路天梯发生的时间,并不是过两天。”
  “那是什么时候?该不会是明天吧?那今晚就要再赶工,不然一定会来不及的。”
  “今晚,现在。”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完,孙武还来不及细想意思,脚底下蓦地震动起来。
  “这个震动是……”
  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如果这时候是在外头,一定早就听见村里的避难广播,但地道里头声音传不进来,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听到,而且更糟糕的一点是,过去在家里听到警报时,地面虽然会摇晃,但震动幅度却很有限,可是自己现在所感受到的震动,却只能用天摇地动来形容,地道周围的泥土石块不断坠落,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崩毁,脚下必须运劲才能站得稳固。
  (这种感觉……好像有什么很强大的力量,正在攻击这里……
  孙武脑里快速闪过这个念头,但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要照顾自己的同伴,因为小殇不会武功,在这种天摇地动的灾变现场,她始终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自己有责任要保护她。
  这么强烈的责任感,诚然让人感动,但是当孙武转过头去,却看到小殇不知何时撑起一把伞状的法宝,周围闪动着耀眼火光,所有的落石土尘全被火光隔开,根本伤不到她,而她一手撑伞,一手则向小武摇手欢送。
  “青梅竹马,再见。”
  “啊?什么再见?这是什么意思啊?”
  话才刚刚问出口,骤然天崩地裂似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洞受到巨大力量冲击,瞬间崩塌,孙武只觉得脚底传来一股不能抗拒的强大吸力,自己虽然运起金钟护身劲,想要稳住身形,但两股力量却相差太远,身不由主地被那股吸力狂拉出去,坠入土中。
  “小殇~~~”还担心着小殇会不会在地道崩塌中受伤,孙武却已是自身难保,在土中激烈旋转,不晓得被拖过多少距离,才在又是一声巨响中,身体陡然一轻,与无数的土石泥块往下坠去,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漂浮在空中,而所谓的云路天梯赫然就在眼前。
  那……实在与想象中的梯子有很大差别,不知道是哪个白痴居然把这东西形容为“天梯”害自己有错误期待,眼前的这个巨大东西,怎么看都是所谓的“龙卷风”一个半径超过五百公尺,高速激旋的黑色气团,底部穿云而落,通往看不见的远处,可以想象必然是与地相连,因为龙卷狂风之中有好多东西都在激转着,巨大的岩石、树木、建筑物残骸,甚至还有哀嚎吼叫中的生物,全都是被从地面上吸扯而来,随着龙卷狂风直达天际。
  这不是什么天梯,根本就是一场天然灾害,成吨重的庞然大物在强风中轻若无物,被上升气流推升到天际,卷到了狂风边缘,像是根稻草般被抛甩出去,穿过厚密云层,高速坠落地面,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砸到碎得不能再碎。
  (原来……这就是云路天梯!
  耳边大气怒号,吹来的狂风刮体如刀,孙武竭力维持住一丝意识清明,心里终于明白所谓的天梯入门是怎样一回事。想要进入梁山泊的人们,在山下等待季节性风灾的发生,当巨大的龙卷风出现,就运起最强的护身劲,或是装配其它强力护身法宝冲入风中,被龙卷风吸扯上天,然后在被扯到边缘的时候,看准方位纵跃出去,就有希望降落在被云涡缭绕守护的梁山泊中。
  这种根本就是给疯子用的烂方法!只要护身真气稍弱一点,马上就会在狂风中毙命,即使能够被顺利吸扯上天并且保住性命,如果时间与方位不对,也找不到梁山泊位置,那么就只能含恨从高空摔落,粉身碎骨。整个过程中武功与运气缺一不可,完全是九死一生的登天法,自古以来,不晓得有多少英雄好汉半途阵亡,死不瞑目。
  (果然,我就奇怪小殇怎么会那么好心,主动帮我把地面弄软,她一定是早就算计到,我又中计了……
  懊恼无济于事,看到眼前这么壮阔的天地大变,孙武脑中也闪过“这次死定了”的必然想法,尽管他一直告诉自己要镇定,慌乱只会死得更快,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自己身在万尺高空之上,人非飞鸟,无处着力,除了往下高速摔落之外,哪有什么别的事能做?
  更糟糕的是,龙卷狂风的吸力越来越强,自己身不由主,短短几秒的抵抗失败后,一下子就被吸扯过去,成为龙卷狂风中的一份子。
  (真、真的要死了……早知道就不用这方法偷跑了……
  这是孙武脑海闪过的最后念头,因为被吸扯进龙卷风之后,剧烈的风压与气压恍若千百把小刀,激烈切割着他身体的每一吋,疯狂拉扯撕裂,痛得完全失去思考,只是本能地运起金钟罩,不顾一切地鼓催力量,才没有立刻四分五裂。
  “金钟罩·第五关!”
  第五关的金钟罩,是孙武目前所能发挥的最高力量,尽管强横,但由于才刚刚圆功未久,力量不纯,孙武并没有办法维持太久,最多就是像挖地道时候那样打个几拳,长时间硬撑下去,失控的金钟劲就会反噬内脏,创伤己身。这些道理他一清二楚,但现在为了保命,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一运就是金钟罩的第五关力量,拼命抵抗着那碎骨撕肉的龙卷狂风。
  (每次警报的时间都不长,我只要撑过一段时间,这个龙卷风就会消失。
  逃家壮举变成了生死险关,孙武不是不怕,只是知道现在没有时间害怕,强鼓力量支撑身体,金钟护身劲硬抗龙卷狂风,所受到的冲击力远超过平时训练,不管是铁砂的高热,或是粗大木棍痛击身体,那都比不上现在短短一秒内就被狂风上下甩动数百公尺,巨大风压一下子像是好几双大手,分别要把身体扯裂,一下又像是沉重的大铁锤,痛击身躯,要把自己打扁。
  不同形式的重击,转瞬间密集地施加在身体上,金钟罩第五关虽然号称可抵千枪万刃,但在这浩瀚的自然威力前,却也相形见绌,撑不到多少时间就开始崩裂,迅速往下降低关数,一条一条细小裂缝出现,遍布整具金身,正是金钟劲彻底瓦解的征兆,然而,在这生死关头,十年来不论寒暑晴雨都苦练不辍的扎实修练,却一点一滴地显露出来。
  十年来不求躁进、不求速成,从不间断地每日勤练,无论是多么乏味或辛苦的锻炼过程,少年从来没有逃避过,即使是一句普通的口诀,他都曾老老实实地练上几个月。孙武的资质不算鲁钝,但他却未因此而松懈过,十年辛勤累积的成果,在生死关头完全展现,配合本身的意志力,崩溃中的金钟劲赫然反向重组!
  第一关、第二关、第三关、第四关……一度降到谷底的金钟劲反向重组,化作充沛真气窜走百脉,不屈服于外界的庞大气压,反而在这恶劣环境中为了抗压而提升,奇迹似地重组回顶峰的第五关功力,余势未止,还继续往上提升,在抗衡外界压力的同时,将本身力量推升上一个又一个的新高峰。
  (撑住!撑住!只要稍微一下失神,我就再也见不到姊姊和老爹了!
  际遇千载难逢,孙武却没有察觉体内的真气变化,脑里只剩下最后的一丝坚持与意念,与周身剧痛苦苦支撑。
  激旋的黑色龙卷风中,隐约见到一丝微小的金芒闪动。半径五百尺宽的龙卷狂风,像是一条雄伟的黑色巨龙,翻腾狂啸,声势惊天动地,但任黑龙怎样卷动身躯,强风之中的一缕金芒却始终不衰,没办法被掩盖,甚至还在浓密黑气当中越来越强,不住提升亮度。
  最后,当龙卷狂风失去动力,逐渐弱化减小规模,不再受到压抑的金光陡然大盛,恍如一轮炽烈红日,穿云破月,光照四方,逼得人难以正视,而身处金色强光中心的孙武,只觉得脑里轰然一声,疼痛不已的身体顿时轻松起来,体内真气飞快窜走,平常一些运行不到的地方竟豁然开朗,无处不畅快。
  (这感觉……和突破金钟第四关时的感觉好像……
  不及思索这感觉所代表的意义,意识昏沉的少年睁开眼睛,只见天上金光万道,遍照辽阔云海,波荡起伏,气象万千的瑰丽景象,美得一如梦中,正是自己近日来每次作梦所出现的画面。
  勉力往西方看去,巨大的缓旋云涡中,梁山泊的村落建筑隐约可见,距离并不算远,如果自己懂得什么上乘轻功,又会计算气流风向,或许就可以成为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乘着云路天梯的剩余气流,重回梁山泊。
  然而,这就是世事难以两全其美的地方,苦练的金钟罩能在云路天梯中保住自己性命,但却也限制住轻身功夫的能耐,纵跃飞腾的本事一直就是自己的弱项,当周围的旋转气流全数消失,自己就只能顺应最合理的结果,像个笨重石头般往下砸落。
  呼呼风声狂吹过耳,孙武高速摔坠,在因为脱力而昏迷前,他只觉得这一切无比荒谬,自己鼓起勇气逃家的第一步,还没碰到地面,却要死得这么莫名其妙,真是好没意义。
  或许,这一切只是作梦,当自己清醒过来,会发现其实还好好睡在床上,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吓……我在哪里?床上?真的是在作梦?”
  惊愕中醒来,又是平常那种不真实的错愕感,彷佛自己犹在梦中。
  孙武回溯记忆,脑里还记得的全是高空坠落景象,给吓了一大跳,跟着才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一张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之前发生的事如同一场梦境。
  (对了,我好像在梦里有突破武功!
  稍微提气运劲,丹田里一片空荡荡的,平日苦练的真气赫然点滴无存,一运气小腹就像千针乱刺般疼痛,孙武几乎就叫了出来,但随即便醒悟,这是过度催运真气、内力耗竭的现象,休息几天后就会康复。会有这种现象出现,证明自己的记忆并非梦境,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现在虽然运不出真气,可是在暴风圈里的时候,我确实突破第五关了,那就表示我的金钟罩练到……好酷啊,第六关耶!
  梁山泊里头没有彩券这种东西,孙武只听人说过,而他现在确实有中了头奖的兴奋心情。
  金钟罩第六关以上,被慈航静殿立为不轻易外传的机密武学,外界无法取得授权或是购买秘籍,梁山泊里头也没有秘籍藏书,孙武练到第五关之后,本以为可能今生都没有机会突破,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等奇缘之下,突破修上第六关。
  (金钟罩首三关很好上手,但越往上就一关比一关难练,要练到第五关,平常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练,那练到第六关应该要三十年以上吧?我今年才十四岁耶!太棒了,要马上告诉姊姊,让她高兴一下。
  想到这一点,孙武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房间里,没有点灯、没有窗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从屋内大小来判断,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也不是村中的任何一间房屋,全然是个陌生之所。
  再想仔细一点,自己刚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现在居然毫发无伤,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黑漆漆的房间就是地狱?
  “哦,你已经醒啦?没有大碍吧?”
  在少年被自己的恐怖幻想吓坏之前,一个低沉的女性嗓音传来,跟着眼前灯光一亮,几盏灯同时被打开,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瞬间给予少年极大的震惊。
  过去他从来不曾看过这么华丽的房间,四方墙壁连同地板都是闪亮的金属,这和只用木头、茅草建屋的梁山泊不同,周围的布置看起来整齐明快,崭新的沙发与办公桌都是梁山泊所没有的豪华货色,就算是村里最富有的人家,房间也都没有这里来得气派,更别说这里的灯光全是灯泡,这种电气法宝简直是超奢华的家具,除了小殇,整个梁山泊没有人能这么做。
  而站在这个豪华房间门口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相貌娟秀,身穿一袭英武浅蓝军装,腰系军刀、脚踩军靴,肩上的绣饰应该代表军阶,但孙武却看不出来,只是惊讶于这名女子的左眼上有一道伤疤毁去了左眼。
  如果她是穿着仕女的礼服,梳着典雅发型,看起来一定非常丑陋,但一身军装的英武气派、刻意剪短的利落发型,却让那道毁目伤疤看来别具魅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勃勃英气,让人看了就生出好感。
  而这名看来煞气腾腾的女军官,却表现得异常和善,来到孙武面前拉张椅子坐下,笑着向他自我介绍。
  “我叫纳兰元蝶,是本舰的舰长,欢迎你来到本舰。”
  没有架子的态度,让孙武仅有的戒心也消于无形,在接下来的简短交谈中,孙武知道自己在不久前从天而降,穿破这艘船的顶盖,压伤了三个水手后昏迷过去,然后被紧急送医治疗,幸好没有什么大碍。
  从高空摔落,仅仅压伤一、两个人就卸去冲力,听来实在很不合理,孙武也觉得自己能够存活简直是奇迹,不过当前最重要的,是想到那几个因己受伤的水手,满怀歉疚,想要第一时间去看看他们的状况,并且诚恳道歉。
  “不要紧、不要紧,他们都没什么大碍,反倒是小弟弟你摔下来的时候,撞穿了几层钢板,却没受什么伤害,这点令我们非常困惑呢!看你……好像没练过什么功夫啊?”
  这个道理孙武心里清楚,只是不好说出口。自己摔坠下来的时候,肯定是金钟罩余劲尚在,以金钟罩第六关的强猛护身劲,撞穿几层钢板并不难,而自己晕倒后真气散尽,旁人当然验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仔细想一想,这是自己离开梁山泊后,首次与外界人接触,从目前的情形看来,这真是一个友善的开始。自己遇到生命危险,外头的人救了自己,而第一个接触的外界人竟如此和善而优秀,一点都不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凶神恶煞,这样子实在是太好了。
  “对了,小弟弟,你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呢?你……是不是从那个传说中的梁山泊来的呢?”
  “是啊……呃!”
  懊恼自己回答得太快,孙武连忙止住了话,但纳兰元蝶笑吟吟地解释,自己正率领一艘探险船,追寻云路天梯的踪迹,想要探访传说中的梁山泊,了却从祖父时代就相传下来的全族心愿,或许……也已经有长辈成功进入梁山泊了。
  “这……你的长辈是哪一位?说出来看看,也许我知道。”
  梁山泊的人口不多,每个村民孙武都认得,但是女军官连续报了几个名字,孙武却完全陌生。想到自己不久前的经历,那些人可能都已经不幸丧命在登天途中,念及这点,孙武顿时难以正视纳兰元蝶的眼睛。
  “这样啊……你完全没听过他们啊!”
  从孙武的态度中看出答案,纳兰元蝶的表情闪过一丝沉重与黯然,孙武看到这表情,更是由衷替救命恩人难过。
  “那么,就算是悼慰我家的长辈也好,能不能对我说说梁山泊内的事物呢?一点也好,只要能接触到一点,他们就能安心瞑目了。”
  如果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拒绝的态度,那孙武就不是孙武了。尽管为难,他还是点点头,挑一些觉得可以说的东西来讲,其实梁山泊没有什么秘密,除了方向位置勉强算得上重要机密,剩下的一切就是深山小村,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孙武所理解的事实是,梁山泊是个与世无争的仙境,外界人之所以拼命想进入梁山泊,是为了躲避仇杀与恩怨,只要能进入梁山泊,就可以从此与这些扰人的事物永别,这便是梁山泊对外界人的吸引力,因此,孙武尽挑一些春耕夏收的田野风光,还有村民们纯朴度日的种种美好来说。
  然而,这些话却似乎不是纳兰元蝶想听的,就连孙武都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从本来的和善,渐渐覆盖上一层怒意,彷佛正压抑着极大的怒气,与之前进来时候的模样判若两人,还时时打断孙武的话,改问起梁山泊的方位。
  孙武本性质朴,但却不笨,到了这个时候哪还不晓得事情有问题,再想到对方自称是探险队,却身着军装,怎么看都是一件很古怪的事,自己居然对这件事视而不见,真是蠢得可以,于是立刻闭口不语。
  “哼,小鬼,你这破绽百出的谎话,瞒得过我吗?传说中的梁山泊,藏有无数奇异法宝,还有当年西方异族的不世武学,怎么可能会是这么普通的地方?你以为这骗得了谁啊?”
  完全听不懂的话语,让孙武更加困惑,而知道套话策略已经失败的纳兰元蝶也不再多费唇舌,看也不看孙武一眼,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们马上要进行作战会议,等到会议结束,我会再问你一次,如果你还继续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到时候肯定有你好受的!”
  纳兰元蝶开门离去时,门外赫然站着几名卫兵,全数身着毕挺军装,显然这艘船上多数都是军人,隶属于某个军事集团,极有可能就是大武王朝正规军。
  孙武见到这等阵仗,心中懊悔不已,知道自己可能已经闯下大祸,即将带给村里天大的麻烦,偏生目前处于完全脱力的状态,什么武功都用不出来,更无法做些什么,正在烦恼时,却听见纳兰元蝶对士兵下令。
  “不要浪费空间,把两个人关在一起,晚一点送去拷问。”
  还有人要被送来与自己关在一起?是什么人?这艘船上还有别的俘虏吗?
  孙武的困惑很快就变成错愕,因为当门再次打开,几名卫兵所带进来的,是一名彷佛被吓得失了魂,不住惊惶啼哭的小女孩,通红的眼睛与泪痕,让人看了满心怜惜,就连几名卫兵都好像心中不忍,匆匆把人送入房间后,立刻把房门紧闭关上,生怕那啼哭声让自己心软。
  但孙武的嘴巴,却像被连塞了几个鸡蛋般张得老大,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娇弱啼哭的纯真女孩,剎那间变了表情,似笑非笑地侧过头来,对自己比起大拇指。
  “青梅竹马,恭喜翘家成功,耶!”


第五章 铁甲飞舰
  与外界的首次接触,意外地变成了误上贼船,孙武还没有时间感叹人心险恶,就被另一个大震惊给弄呆了。
  “这……你……小殇你也被他们抓了吗?等等,这怎么可能?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被云路天梯吸下来啊!”
  “镇定!镇定!不过是一点小场面,小小的乡巴佬不要吓得尿湿了裤子。”
  “我才没有!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啧啧啧,原来你以为我是那种会放朋友一个人陷入险境的人啊!我会是这种人吗?”
  “我哪知道,你是心理变态啊!咦,这么说,难道你也被云路天梯吸下来了,是这样吗?但那个时候……”
  孙武百分百肯定,当时被吸入龙卷狂风中的人仅有自己,绝对没有小殇,如果有,以她的身体绝对无法承受那种巨压。
  “你被云路天梯吸走以后,我有跟着跳下去找你喔……时间大概相隔个十五分钟吧。”
  “十五分钟?那时候云路天梯已经消失了吧!”
  “当然啊,我又不会武功,也不会金钟罩,一定是等到云路天梯消失以后,才能跳下去找人啊!”
  “等等!说到这个我就火大,你是不是早就已经计算出云路天梯出现的时间,故意让我被吸进去的?这种恶作剧太过分了啦!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危险?差一点、只差一点点我就没命了耶!”
  想到当时的惊险,孙武又急又气,自从金钟罩练上第四关以后,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遇到九死一生的险境了,小殇虽然平常就爱恶作剧,但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NO!NO!不只是一点,你距离没命还差好大一截。根据计算,这次云路天梯出现的时间一共十七分钟三十六秒,你晚餐吃得饱饱,能量充足,金钟罩第五关与风速风压相互抵销,支撑完十八分钟的机率有六十巴仙,因此突破第五关的机会有三十八巴仙,恭喜你幸运中大奖了。”
  “你……你可以计算得这么准?”
  “计算东西当然要准,不然如果像你一样,时间、地点都算得一塌糊涂,这样子还开挖地道,那不是注定白忙一场?”
  “完好无事的机率只有六成,这样子你也敢赌?”
  “完好撑过云路天梯的机率有六十巴仙,加上轻度与重度伤残的二十四巴仙机率,你会没命的机率才十六巴仙,比被凤姐生气时候用力一抱的致死率还低,为什么不能赌?”
  “你这么说我就……”
  答不上话了。至于为什么从天上摔落会没事,九成九的可能,小殇是降落而非坠落,孙武早就怀疑她有某些可以短暂飞行的法宝,毕竟老爹那台会飞天的哈雷是她维修的,就算依样再造一台类似的东西,那也不奇怪,只不过问她一定得不到答案就是了。
  “重点不是这个,小殇,我们遇到坏人了,这是一艘贼船啊!”
  “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都是坏人,你遇到坏人是很正常的,不过你不用难过,因为我已经替你报了大仇了。”
  “啊?什么大仇?”
  “你掉下来的时候,穿破他们的甲板,压伤了他们三名士兵,大概都是骨折一类的轻伤。”
  “这件事情我听说了,对那三位先生真是十分抱歉。”
  “为了把那三个人抬去治疗,附近的士兵都围了上来,我在这个时候也掉了下来,穿过你弄破的那个洞,造成十六个人全灭的辉煌成绩……这下帮你报了大仇吧?耶!”
  再次张开大口,孙武只能无言以对,打死自己都不相信小殇会只是简单地落下来,她不会武功,一定是使用某些法宝降落,落地瞬间立即疯狂扫射四周,可能是喷火,又或是喷发致命毒气,敌人猝不及防,肯定死伤惨重。
  只是,即使对方是“贼船”上的“贼人”即使立场已经是很明确的敌人,孙武还是对小殇的辣手很难释怀。不管怎么说,十六个人、十六条生命,就这么样地被毁掉,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不要多说废话了,你想不想看看这是一艘什么样的船?”
  “想啊,但是我现在真气提不上来,有武功等于没有,怎么跑出去看?”
  “唉,同学,昨天你一点都没有学到吗?要看什么东西,并不一定要跑出门才能看啊!”
  小殇提起腰间的一个香囊,这是她成为法宝制作师的时候,村长老爹送她的重礼,也是太平军国时期来自西方的珍异法宝,虽然外观只是一个小小香囊,但内里可以装放的空间却号称近趋无限,是一件突破物理常识的不可思议重宝。
  法宝·藏天袋。
  从小时候开始,孙武不晓得看小殇从这香囊里拿出过多少东西,很多法宝他虽然不会用,但却早就看得眼熟,现在一看到小殇拿了个圆镜出来,马上就知道那是什么。
  “四神镜?你落下之前,放了多少窃听虫出去啊?”
  小殇没有回答,白嫩的小手在昏暗镜面上擦了几下,镜面便渐渐浮出影像。经过一再的改良,窃听虫能够窃取的早就不只是声音,连影像也可以实况传播。
  尽管之前就知道自己身在船上,但却没有想到实际情形会是这样,本来小武就有点疑惑,因为自己偶尔在村子最高处,趁着天空晴朗无云的时候往下看,下方都是青翠的山林,放眼望去也全是陆地,梁山泊的岛基会随风向飘动,可是也都在一定范围内,从来不曾飘到大海之上,为何自己会摔在一艘船上?
  这些问题的答案,在看到这艘船全貌的瞬间,得到了解答。
  这不是一艘普通的船只,是一艘威风凛凛的铁甲军舰,而且还不是一艘如书本中记载的那种普通炮舰,因为这艘铁甲军舰赫然漂浮于空中,正穿云破雾地航行。
  难怪自己从云端摔下来可以毫发无伤,因为自己并不是从天空摔到地面,这艘船既然隐藏在云层里,自己摔下来最多二、三十公尺,金钟罩第六关绝对承受得住。本来自己对这房间里的装备感到惊讶,但现在也不足为奇,这并不是一个装配了法宝的豪华房间,整艘飞空军舰就是一件超大型法宝!
  看那洗练的外形、粗大口径的重炮、飘扬的旗帜,孙武完全可以感受到这艘军舰的威力。梁山泊长大的孩子,对使用法宝都不会陌生,可是这么超大型的法宝别说看,就连听也没听说过,太平军国结束后的这些年里,外界看来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这样一艘铁甲军舰,如今就为了梁山泊而来,以它超乎想象的装备与技术,只要确认方位,就可以直上云霄,在所有村民全然未觉的情形下抵达梁山泊。
  那个纳兰元蝶显然对梁山泊有很大的欲望,船上的士兵也满是肃杀之气,这些人一旦进了梁山泊,会造成什么后果简直无法想象。村里的人尽管当年也打过仗、混过江湖,但却已放下兵器多年,成为安于和平的农民,假设碰上这群受过严格训练、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如狼似虎,又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
  想到梁山泊里火光烛天,村民尸横遍野的惨状,孙武整颗心不禁狂跳起来,不安地望向小殇,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一点好消息,像是这艘船未必找得到梁山泊之类的。
  “整艘船的外壳很新,是这几年之内新造的,不是挖掘出来的遗迹。能让这么重的东西飞上天,导航技术应该不错,只要计算龙卷风的轨道、风速、我们落下来的方位,就可以反推回去得到梁山泊的方位,几分钟之内就有答案,他们到现在还没算出来,航行技术比我估计得低,但也该差不多了,把航行时间算进去的话,最快在几个时辰内,你就可以和梁山泊说永别了。”
  “你、你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那是梁山泊、也是你的家啊!”
  “房子倒掉,再盖就好了,不用伤心!”
  说得一派冷漠,小殇比了个房屋倒掉的手势,耸耸肩表示无奈,还有余裕拍拍孙武肩膀,像是安慰似的叹口气。
  “屋子被毁了可以重建,但是家人死掉就活不过来了啊!小殇,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那些都是你的家人……”
  “吵死了,你不就在这里吗?”
  “啊!”
  短短一句话里,好像包含很多意思,孙武一时间难以把握,却看到小殇突然凑近过来,一张天使般的秀美脸蛋,表情非常难看。说得正确一点,平时就已经臭着一张脸的表情,现在更是“臭气熏天”完全表示了她目前的不悦。
  “一个用不了武功的伤残病人,还在这里喷什么口水?乡巴佬,倒下睡觉去吧!”
  就像平常一样,雪白的小手突然间动作快如闪电,一下子就拍击在孙武左太阳穴上,劈哩啪啦的紫色电流乱窜。没有金钟罩护身,被电流一殛,孙武全身颤抖不休,几乎是立刻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这一次……是太阳穴啊……
  这一次的梦境似乎久了些,毕竟从昨晚折腾到现在,身体实在很疲惫,一倒下去就没那么容易醒过来。
  或许是因为担心梁山泊即将发生的浩劫,梦里尽是过去发生在梁山泊的种种,其中最多的画面,还是与姊姊在一起的时候。
  姊姊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从不想让她伤心难过,但是为了离乡的问题,近年来姊弟两人发生过无数次争执。
  每次翘家行动失败,自己被抓回家去,姊姊都会用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虽然也会重重处罚,但是比起那些落在身上的板子,更让自己难过的……是她脸上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梁山泊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一直想要逃出这里?”
  梁山泊没有不好,自己从小就知道它是人间仙境,但太过美好的仙境,反而显得不真实,更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外面的世界人心险诈,看看那些新进来村里的人吧!他们好不容易放下外界的恩怨,你一旦出去,外界的那些陈年纠葛,就会重新找上门,那不但危险,而且多年来的努力就会毁于一旦了。”
  但即使是危险,即使会在外头遭遇不测,自己还是想要出去看看……因为那是自己的人生,现在这样的生活,不仅无法独立,还让自己常常觉得像是被养在笼里的鸟,气闷得窒息……
  “啪!”
  热辣辣的疼痛,伴随着掌印出现在自己的脸颊上,自己与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发生冲突,还让她首次破例打了自己耳光……在这之前,自己不管做什么错事,姊姊从没有动手打自己的头脸过。
  其实,离家所争取的独立,其中一半以上的用意,是为了不想再拖累人!
  姊姊长得并不漂亮,这点孙武想不承认都很难,以前小时候还被其它年纪的孩子嘲笑是“母猪的小猪弟弟”结果没等自己为了这个和他们打架,酒醉中的姊姊就伙众冲到对方家里,把那双“教子无方”的父母打成重伤,一个飞仆到街尾,一个飞上了天花板,连他们家的那条狗都筋折骨断。从此再也没人敢拿这件事来取笑他,反倒是自己在之后的好几个月里,看到受害者全家就不停鞠躬道歉,又是送菜、又是送猪肉,几乎没脸见人。
  自己的个性其实没有那么温和,也常常有忍耐不住想发怒的时候,但是有姊姊和小殇在,自己根本就没有生气的机会,甚至连冲动都还来不及产生,对方就已经被拆皮煎骨,灰飞烟灭了。这样想很厚颜无耻,不过……还真是有些好笑。
  姊姊的相貌不美,年纪也已经三十好几,不算年轻了。每个女人都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幸福,姊姊最菁华的青春岁月全部耗在自己身上,要是自己继续留在梁山泊,要是自己不离开,她的人生就会被一直耽搁下去,这点孙武已经明白许久了……
  村子里还是有姊姊的仰慕者,像是卖猪肉的胡伯伯、教书的李叔叔,他们每天都跑来喝酒,又一直维持单身,尽管嘴上不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意思。这两个男人的条件都不错,胡伯伯高大英伟、李叔叔温文儒雅,各有不同的魅力,自己完全搞不懂,他们到底看上姊姊哪一点?或许,他们也是和自己一样,欣赏姊姊的开朗、热心,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吧!
  或许,姊姊以前也曾经漂亮美丽,因为自己假设过,姊姊瘦下来应该不难看,只不过打从有记忆起,姊姊就是这么肥嘟嘟的胖模样,这个问题的答案变得无从想象。然而,姊姊少女时期的样子却不是没有人看过。
  许久之前,孙武还很小的时候,村里曾来过一个怪怪的新移民,他不像其余移民一样定居,而是每次云路天梯贯通,他就会出现,最多几天以后就离奇消失,也没有人对此多问或多谈。那个叔叔好像是姓洛,与姊姊是旧识,每次出现就是跑到酒铺里来,别的地方都不去,与姊姊一杯又一杯的拼酒。
  “姊姊,洛叔叔是你的情人吗?”
  幼时的自己,曾经这样问过姊姊,但姊姊当时的表情异于平常,看起来比小殇的招牌表情更臭,自己差点就被吓哭了。
  “要当我的情人,必须是猛男中的猛男!这头瘦皮猴的鸟样子配吗?”
  记忆中,洛叔叔的身材虽然瘦,但相貌却非常俊雅,看起来比村里的任何男人都更帅、更潇洒,姊姊的说法是故意奚落人吧!而其中一晚在双方都有醉意了之后,洛叔叔从怀中取出一张陶瓷版画,无限伤感地对版画中的女子落泪。
  “凤凰儿,凤凰儿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喂喂喂,不要像死了人一样鬼吼鬼叫,我人就在这里,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啊?”
  当时洛叔叔的表情,自己记得很清楚,他抬头看了一下姊姊,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又把视线转回手中的版画,再次落泪。
  “瘦瘦的凤凰儿~~~”那声呼唤情深意真,悲伤恳切,听来着实令人感动,不过当事人的感觉似乎不是这样,因为姊姊拎起地上的重酒坛,像使用杀人凶器般往洛叔叔的头上砸下去,血光迸现,桌翻椅斜,地上顿时又多了一具蟑螂似的醉尸。
  自己没有看到那张版画中的人,但后来回想起这段往事,觉得姊姊年轻时候可能真的瘦过,而瘦瘦的姊姊是不是也漂亮过呢?这点无法想象了,但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因为洛叔叔只来了那短暂几年,之后就如同他离奇的出现一样,就此神秘消失,没有人再提过他,彷佛这个人从没存在过。
  但自己不会忘记,在洛叔叔曾经造访梁山泊的一个夜里,他陪自己做完金钟罩的练习后,与自己做过的约定。
  “小武,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我完全可以体会凤婕的苦心,如果你能在这里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对梁山泊有一丝怀疑,如果你觉得一个人该拥有自己的人生,那么当你想要振翅高飞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把你……所应得的东西还给你。”
  对当时年幼的自己而言,大人们总是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不过洛叔叔说到“好地方”、“好事”时的表情,好似相当不以为然,像极了纳兰元蝶听自己叙述梁山泊内情形的样子。
  梁山泊到底有什么不对呢?为什么他们的表情都这么古怪?自己在梁山泊生活了十四年,再没有比自己更清楚梁山泊状况的人了,如果有不对,难道自己这十四年的人生,全都是假的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不真实的感觉再一次涌起,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自己昏睡在床上,感觉依稀有些相似,好像不久之前才经历过这样的处境。那么,刚刚醒来所发生的那些事,全都是做梦吗?梁山泊有没有遭遇危机?这场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哦,你醒啦!那就转转头,让脑袋醒一醒吧!”
  “唔,是小殇吗?我刚刚是不是在做梦啊?村子没事吧?”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已经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听到“没事了”三个字,孙武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小殇的话显然没说完,所谓的“没事”有着不同解释。
  “战斗已经结束,前后历时八分十七秒,所有村民全部投降,半个抵抗的人都没有,大家都很乖、很老实,配合度也很高,现在已经被分开囚禁与拷打,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我哪有可能不担心啊!”
  仅有的一点睡意立刻消散,孙武惊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恰好看到黑暗中一抹幽光,小殇正在使用法宝四神镜连结窃听虫,窥看外界的影像。
  情形就像小殇说的一样,这艘铁甲军舰如今已不是漂浮在云端,而是稳稳地停在梁山泊的土地上,前方主舱门大开,千余名持枪配剑的武装士兵排列队伍,正把已降服的村民捆绑上铐,一部份送上舰艇,一部份则是与其它女眷老弱一同囚禁。
  地面上看不到血迹,但却有明显炮火轰击后的痕迹,几间屋子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看来村人们并没有抵抗,一看到这超乎想象的巨舰驶来,主炮威吓性地连发数击后,所有人就爱惜生命地投降了。
  (还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看到四神镜里的情况,孙武松了一口气,毕竟想象中那种尸山血海的场面没有出现,着实让他安心不少。只是,这松下去的一口气马上又变得沉重,因为在士兵的刀枪威胁下,村人们颤抖着身体,恐惧地听命行事,动作稍微慢一下,押送的士兵就一枪扫过来,马上就是一道血痕。
  村人们的衣衫沾满尘土,眼神空洞而无助,拖着蹒跚的脚步行走,有些人还已经被上了脚镣与手铐,锁链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听起来竟如何凄厉刺耳。他们都是孙武认识多年的老实人,也许不是每一个都和孙武亲近,可是每个人都安分守己,孙武很喜欢他们,现在看到大家变成这样,孙武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人群缓慢地行走,当中一个老人不停地咳嗽,原来是住在学堂附近的江爷爷,他平日就有气喘的毛病,身体很弱,现在受了惊吓,走起路来摇摇欲倒,旁边的邻人好心相扶,却惹恼了押解的兵丁,故意伸腿一勾,结果两个人都滚倒在地,立刻摔得鼻青脸肿,周围士兵见状,却是哈哈大笑,引以为乐。
  孙武看到这一幕立刻呆住了,以前都是在书本里头才看得到类似的丑恶人性,现在却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那个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以前看到书里那些彷佛样板戏似的恶人,他都还觉得有点好笑,觉得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何肤浅、像小丑般的恶人,可是现在他却亲眼见到了。
  “小殇,为什么他们对这种事可以习以为常?他们……都还在笑,为什么可以笑得出来?”
  “很意外吗?书本里头应该有教过你吧?好听一点的说法是军纪败坏,但实际上这就是军人的本质。士兵的工作就是杀人,你怎么能要求一个专门以杀害同类为职业的生物,还保存祥和仁爱的灵魂?他们笑,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事,用不着大惊小怪。”
  真的是这样吗?孙武一时间乱了思绪。小殇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听起来有道理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理,而自己现在也没时间去管什么真理,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
  “大家被押解出去以后……会怎么样?”
  “梁山泊的住民,有不少都曾经在外头犯过案子,现在被缉捕回去,一定会被多加一条逃亡罪,杂七杂八算一算,多数的人都是死刑,不然就是一些让你宁愿死了算的残刑,特别是那些太平军国的老干部,叛国罪一律是死刑,九族以内不是流放就是卖为奴隶、娼妓。”
  “这……这太荒唐了,里头有很多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啊,而且,即使是新移民,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来到梁山泊以后,他们都已经改过,平平淡淡地度日,再也没有伤害什么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们、让他们安静过完人生呢?”
  “为什么?去问审判的法官,去问受害者的家属啊!你知道他们会回答什么的。”
  回答仍是那么冷淡,却又有着钢铁一般的正确性,让孙武找不到话可以反驳,左思右想,脑里的思绪越来越乱,胸口的沉郁压力越来越重,最后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下来。
  不想露出软弱的一面,可是泪水却一滴滴从眼角滑落,压抑不住的呜咽哭泣声在漆黑的房间里回响着。
  一开始,少年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家追寻梦想,不管出去之后是生是死,那都是自己的选择,由自己负起责任。可是,初次的探险遭遇却急转直下,碰上了一艘莫名其妙的军舰,因此泄漏了梁山泊的位置,让所有村民的生活毁于一旦,造成了无可弥补的大错。
  看着村人们仓皇恐惧的表情,孙武觉得那全都是自己的错。依稀记得上次制作滑翔翼逃家失败,被姊姊抓回家去,自己强烈主张自己可以为选择负责,无论离家的结果是什么,自己都会扛起责任来,一向对自己离家意愿为之暴怒的姊姊,那时却闭上眼睛,很疲倦、很凝重地说:“蜗牛的壳很硬,牠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承受,等到有一天离了壳,牠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很脆弱的……这世上有些责任,是你一个人担不起的,等到你遇到后才了解,那时就已经太晚了。”
  姊姊的话现在全都成了最椎心刺骨的痛楚,自己终于明白也遇到了,但却也真的为时已晚。
  “……小……呜……小殇……呜呜……大家就这样被抓走,梁山泊就这么完了吗?呜呜呜……”
  少年的恸哭获得了响应,在他最伤心与懊悔的时候,一只细细的小手放在他肩膀上。
  “小武,别难过,梁山泊并没有完。”
  哭声剎时间止住,孙武抬起头来,惊愕地望向小殇。眼前的情形确实是绝境,但小殇的脑袋很好,身上又藏了一堆神奇法宝,甚至还放了一堆窃听虫出去,自己看来已经无可回天的绝路,或许小殇已经找到了一线生机。
  “完蛋与死,都只是人生的一种形式,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用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只要你还记得他们,梁山泊就永远不会完。”
  “……你现在就开始说这种话,会不会嫌早了一点?”
  “人生大事的准备,永远要趁早!”
  碰到这样子的青梅竹马,孙武不但无言以对,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也搞不清楚,小殇到底是神经粗线条,还是真的天生冷血,不过,或许小殇只是不想看男生哭哭啼啼,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脑筋稍微清醒后,孙武马上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小殇,姊姊呢?姊姊怎么样了?”
  “凤姊也被抓了,目前被单独关在船上的一间囚室里,不过房间里的卫生环境和我们比起来差很多。”
  “单独?为什么单独被关?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所有被带上船的女性都是单独囚禁。船长是女人,特别命令过士兵不准奸辱妇女,不过以凤姊的体型与相貌,小武你可以完全放心。”
  “听你这么讲,我现在应该笑着说谢谢吗?”
  “不用,你只要趴下来说‘小殇大人’就可以了。”
  很荒唐的要求,但不久之后孙武却照做了,因为小殇手上握着交涉的王牌,只有透过她操作窃听虫,孙武才能与被单独囚禁的姊姊对话,而小殇的技术从不曾让人失望,没过多久,四神镜中就出现模糊的影像,认出姊姊身影的孙武立刻呼喊出声。
  “姊姊!”


第六章 丧心病狂的邻居
  四神镜中浮现一片漆黑的影像,似乎只是间单纯的囚室,什么家具都没有,但却听得到铁链锁铐叮叮当当响的声音。
  小殇调整四神镜的亮度后,终于看清楚里头的景象。凤婕的双手被铁链锁在墙上,整个人像是意识不清似地靠坐在墙边,身上看不出有伤痕,应该是没有受伤,但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也颇让人担心。
  孙武非常焦急,生怕姊姊出了什么事,连续呼唤几声,得不到响应,四神镜中却隐约传来鼾声,他心里就闪过了一个念头。
  “小殇……姊姊她被抓的时候,是不是……”
  “对,完全醉得不醒人事,叫都叫不醒,踢打踹扁都没用,最后敌人是派了五个壮汉,把她抬到这里来的。”
  酒醉时的凤婕有多难叫醒,这点孙武当然十分清楚,一方面他觉得很糗,因为相较于村民们的苦状,姊姊居然是这么荒唐地被抓;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很庆幸,因为姊姊如果发起酒疯来反抗,她从不曾修练武功,只是徒具蛮力,对上这些凶狠的军人,一定会受重伤,那就真的不妙了。
  所幸,凤婕没有酒醉太久,渐渐醒来的她,终于听到孙武透过窃听虫的发声。
  “小武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你和小殇在恶作剧吗?”
  这个答案非常难以启齿,但孙武还是鼓起勇气,把目前的处境向姊姊简短说明了一下。
  “哦,我们的梁山泊已经完蛋了吗?”
  酒意未全退,凤婕的甜美嗓音听来有些模糊,但孙武却觉得奇怪,因为姊姊的口气与小殇一模一样,听不出多少难过与恐惧。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啦!我们又没犯什么杀人或谋反的大罪,不会被判死刑,顶多也只是被卖去当妓女,反正只要有酒喝,我到哪里都很方便,如果来的客人是猛男,还可以闭上眼睛享受,人生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有变化,习惯就好。”
  “姊、姊姊,你怎么可以这么……豁达啊?不是被吓傻了吧?你不用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哦,听你这么说,姊姊好感动啊,但你的金钟罩好像只能保护自己,没办法罩住你以外的人吧?那你又要用什么来保护姊姊呢?还有,你们是怎么被抓的?”
  孙武还没有交代自己逃家的经过,现在被问起来突然有些不好开口,但又不能不说,幸好,旁边一个声音插过来。
  “凤姊,我和小武本来在学校埋东西,那艘军舰突然降落在村里,好多军人跑出来,我们就这么被抓了。”
  适时的圆谎,帮孙武解去了一次危机,但姊姊所问的东西,也让他心中一震,金钟罩虽然可抵万刃,但再怎么样也只能护住自己,保护不了自己以外的人,就算自己站在姊姊的前面挡刀,那她的背后呢?自己要怎样才能保护她?
  一时间,两边都陷入沉默,只有铁链拖地的声音隐约传来。孙武想到姊姊现在正被铁链缠身,被锁畜生一样地绑着,就觉得心急如焚,但自己力量未复,连破门而出的力量都没有,要怎么去救人呢?
  “有人来了。”
  小殇悄声警告,预备切断四神镜的画面,但是在画面消失之前,那边却传了一句话过来:“小武,如果现在给你机会,你还是想离开梁山泊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吗?”
  镜面中的影像瞬间切断,无光无影,只有那句话的尾音还在耳边回响。孙武心乱如麻,一面觉得懊悔愧疚,一面又感到困惑,自己这次的离乡壮举无疑变成了一场大浩劫,本该担负起全部责任,但是外面的世界如此辽阔,自己依旧相信有美好的东西存在,就这么放弃实在是不理智的行为。
  不过,孙武已经没有资格再做什么选择了,从这艘军舰登陆梁山泊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失去了选择的资格。惹出这种大祸,哪还有资格再说什么追逐梦想?
  (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就算我想要从此不与外界接触,但我们马上就会被送到监狱,想不接触也不行了……
  懊悔之中,房间的舱门被打开,几个持枪的士兵站在门口,要孙武出去应讯,纳兰船长要召见他。
  刀在别人手上,反抗完全没有意义,孙武无言地站起身来,像个将要被处决的死刑犯,踏出沉重的脚步,但才一举步,小殇突然拉着他的衣袖,用楚楚可怜的表情无助地看着他。
  “呜呜……小……小武哥哥……”
  呃,小武哥哥?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你这样叫……
  “小殇殇……会害怕……呜呜呜……”
  你会知道什么东西叫害怕吗?听你这么说,我真的是好害怕啊!
  “……你离开之前,留一个东西给小殇殇好不好?”
  有……有很不好的预感……
  “小武哥哥……”
  声音清脆娇嫩,小女孩用童稚嗓音的哭泣声,确实让人心中不忍,连站在门口的几名士兵都不敢多加催促,预备等这位少年安抚好他妹妹的情绪后再走。
  孙武顺着小殇的拉扯蹲跪下来,猜想小殇是不是要和自己说什么悄悄话,但又觉得不可能,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要说,刚刚那么长的时间里早就说了。
  “小殇,你要我留什么东西给你?”
  “……一个吻。”
  “啊……呜!”
  这一惊非同小可,孙武吓得差点坐倒在地,但是小殇的动作瞬间敏捷如电,不让他有挣扎反应的机会,一下子已经吻在他的嘴巴上,蜻蜓点水般地印下吻痕。
  珍贵的首次初吻,由于过度惊吓,完全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甚至由于撞击力道过于剧烈,孙武的两排牙齿都痛得想流泪,不过在那短短的一吻中,小殇用舌头顶了某样东西到少年嘴里,一下子就让他吞了下去。
  身为当事人,孙武理应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但是他却因为初吻的震惊,还有首次被人把舌头伸进自己嘴里的错愕感,整个人变成了一尊彻底僵化的石像,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瞳孔放大,陷入失神状态。
  “小武哥哥,掰掰。”
  浪漫的吻别后,就是残酷的分离,但是孙武感觉不到这些东西,那些卫兵甚至是分别架着他左右两臂,硬拉着把人给拖了出去。
  “磅!”
  房间舱门重重地关上,身影被覆盖在黑暗中的女孩,回复到她所习惯的正常表情,冷冷地坐下来,竖起指头,一只彷佛蚂蚁般的奇异虫子停到她食指上。
  虫子的外型与蚂蚁相似,却更小了些,翅膀拍起来有细微的“嗡嗡”声,如果不用仪器放大几十倍来看,绝对看不出这只虫子是由机械所拼组而成,还具有传送声音与影像的功能。
  法宝“窃听虫”在小殇降落这艘军舰时就大量地放了出去,专门替她搜集与传送情报。孙武在的时候,为了易于说明,还需要用四神镜来播放影像,但如果是自己使用的话,单单一只窃听虫就足够了。
  “梁山二号呼叫一号!梁山二号呼叫一号!OVER。”
  使用西方异族的传呼用语,这是身为法宝制作师的应有学识,毕竟目前法宝技术的源头是西方异族,如果不懂相关文字语言,根本就看不懂文献。而在她重复到第二声后,窃听虫传来另一头的回应。
  没有发出实际声音,窃听虫藉由肌肤相触,把声波震动直接传到收波者的耳里,完全不怕有人二度窃听。
  “……小武被带走了吗?”
  另一头传来柔柔甜甜的女性嗓音,非常好听,也说明了发话人的身分。
  “已经被带走了,目前状态不明。这艘船的头子似乎不弱,使用窃听虫有相当的风险。”
  窃听虫虽然体型微小,却终究不是无形无影,如果碰到武术高手,就能从异样的振翅拍风声中发现它,甚至察觉到法宝运作中的能量流动。纳兰元蝶的实力不明,窃听虫如果距离她太近,就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如果事先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情形,那么也有比窃听虫更高段数的法宝可用,不过敌舰来袭事发突然,就连小殇也措手不及,除了香囊中十几件常用的随身法宝外,其余什么针对性道具都没带在身边。
  “如果小殇你发现敌舰的时候,选择回去通知村里,大家就有充裕的时间应变,但你却选择跟着他跳了下去,所以村里才会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啊!”
  “……对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嗯,身为小武的姊姊,我衷心地谢谢你的选择。这些年来别人都只看到小武照顾你,却不知道你也在守护着他,你一直都很有分寸,让他锻炼,又不让他承受太多的危险,这次协助他突破金钟罩,也是靠你的计算……”
  “但最后的结果有误算,现在要怎么处理这个偏差值?”
  梁山泊能够长久漂浮于空,是靠巨大的漂浮系统与超级法宝,由法宝提供动力,经由超精密设计的系统发挥功效,而处理这个系统的人就是小殇,所以较诸旁人,她知道更多的机密与情报。
  长久隔绝于世,外界对于梁山泊的想象,让无数谣传满天飞,加油添醋的后果,就是有无数不自量力想入宝山夺宝的蠢人。云路天梯可登梁山泊的方法,是故意传播出去的,光靠这个烂方法就可以自动清除九成五的蠢蛋,而每次有什么组织要大规模搜寻梁山泊,也可以让梁山泊藉由风力飘移,暂时躲避。
  但外界的法宝技术也会进步,特别是当国家级的势力开始运作后,梁山泊终究不能单独隔绝于历史潮流外。最近一、两年,可以飞行的巨大舰艇在附近空域屡屡出现,所使用的搜寻法宝一次比一次进步,梁山泊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虽然这次的误算让这一天提早到来,但即使没有孙武的从天而降,梁山泊的位置最多也只能再藏半年。
  只是,比起梁山泊的未来,凤婕与小殇所在意的,却只有一个人……
  “小殇,你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事情还没结束,影响没有到最后就没有对错可言,重点只在于你现在想要怎么做?”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事情还可以瞒下去吗?”
  “绝对可以。大家对那个人的恐惧太深,体内血烙又印得牢牢,除非你下令解封,否则他们到死都会维持这个模样,只要稍后你带着小武逃跑,再找个穷乡僻壤躲起来,保证没有人能发现,我们甚至可以重建小一号的梁山泊,这次受过教训的小武不会想往外跑,危机可以变成转机,你甚至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问题,算起来还赚到了。”
  “确实是这样呢……但这么一来,却要拿所有村民的命去换……”
  “那又如何?他们里头有哪个人是不该死的吗?”
  斩钉截铁的回答,在黑暗的舱房里吹起一阵寒风,就连窃听虫的另一头都沉默了下来,但却不是因为回答的人冷血,而是因为那个答案的无比正确性。
  “小殇,凤姊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人不是只做对的事情,有时候一些事情你明知道最好的方法,但就是做不下去,我想……这就是人了。”
  “不懂。”
  “其实你也懂的,只是你还不能体会……算了吧,现在告诉我,大家被拘捕的分布状态如何。”
  一句话之间已经做了抉择,小殇没有多劝什么,她从来就不对已成定局的事多费唇舌,既然主事者已经有了决定,配合她的决定做事,这样最有效率。
  “一部份与老弱妇孺囚禁在学堂里,但是大部分的男人都被带入这艘军舰,接受囚禁,分别拷打,换一个角度来看,我们的主战力已经成功进入敌人根据地每一处,而且敌人完全没有察觉。”
  “通讯方面确保住了吗?”
  “没有问题,窃听虫已经散落到舰内各处,随时可以把你的命令传出去,我想他们也正在等你的一声令下。”
  “唔,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是时候让这些外来者知道梁山泊的入场券……很贵!”
  “……我被吻了……我吻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我是禽兽!我真是罪大恶极!我……”
  在被带到舰长室的路上,孙武最初有一段时间是浑浑噩噩的,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过当周围士兵嫌烦似的踢了他几脚后,孙武的意识立刻回复过来,开始观察敌我情势。
  自幼习武多年,但却几乎没有实战经验,这还是孙武第一次抱持着战斗的准备,仔细评估周围每一个敌人,判断胜算的可能。自己现在处于虚脱状态,运不上真气,但只要休养两、三天,就会功力尽复,到时候利用敌人对自己的误判,大可发动奇袭,尽管不能扭转大局,但要带姊姊与小殇逃出生天,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不过,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孙武才发现事情困难重重。路上看到一些别着徽章的军官,力量似乎都不弱,很难判断他们比自己强或弱,就算自己能稍胜他们一筹,但却不能忽视敌人群起而攻的棘手状况,更何况这些敌人都会使用法宝作战,再考虑到武器方面的差距,几乎找不到胜算。
  (怎么办?敌人很强,我要怎么样才能带姊姊和小殇逃出去?
  还在思索这个问题,人就已经被带到舰长室。虽然是一船之长,但舱房内却称不上奢华,除了几件桌椅,就只有一张床,比起刚才的囚室好不到哪儿去,别说是舰长的气派了,就连女儿家的香闺气息也没有。
  纳兰元蝶坐在一张单人椅上,仍旧穿着一袭军装,但却多戴了一块眼罩,遮住左眼的伤疤,看到孙武被带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说话。
  “小弟弟,你叫做孙武是吗?你们村里人的口供上说,那个让我们出动了五个士兵才抬回来的肥婆,是你姊姊?”
  “我姊姊不是肥婆!”
  这句话一说出口,不但纳兰元蝶仰头大笑,就连孙武自己也觉得怪怪的,无疑自己是该为了捍卫姊姊而战,不过在这方面……不是等于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有趣的小鬼,也许你能给我一些意外的收获。”
  纳兰元蝶道:“我正式作一次自我介绍,我是大武王朝帝虎舰队第九舰队的上校,纳兰元蝶,负责统帅本舰飞云,奉皇命搜寻传说中的魔境梁山泊,除了扫荡太平军国的残党余孽,也负责将逃避缉捕多年的一众要犯绳之以法。”
  一番话说完,少年全然无动于衷,他是在梁山泊长大的人,外头世界的官衔完全与他无关,吓唬不了他。
  “没有感觉是吗?也难怪,乡巴佬大概也搞不清楚什么军衔,听不懂什么是皇命,照理说,你现在应该被押下去,和你那些村人一起被严刑拷打,不过我对你还有兴趣,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我要的答案,我可以放你和你姊姊自由。”
  这个提案让孙武怦然心动,完全命中要害,不管是什么利诱条件,都比不上这个约定令他心动,要不是村民们的悲哀表情在脑里一闪而过,他几乎马上就要答应了。
  一瞬间的动摇,并没有逃过女舰长的独眼,虽然少年很快就换上一副坚决抵抗的倔强表情,但纳兰元蝶已经确定,自己找这小鬼来问话果然没错。
  “你年纪小,没做过坏事,你姊姊也没有犯罪纪录,算是这罪恶渊薮中的异数,只要提供情报,有功国家,我可以放你们离开,平静度日。”
  “你……你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梁山泊的宝藏!这么多年来不断有悍匪巨盗逃入梁山泊,他们可不是空手逃亡的,身上所携带的金银珠宝、银票债券,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更别说还有当年太平军国所失落的巨额军费。这些宝藏一定藏在梁山泊内的某处,只要你能提供相关情报,我就放你们一家自由。”
  “宝、宝藏?”
  这个要求让孙武愣住,自己在梁山泊一住十四年,从没听过村里有什么高价财宝。平日村人们种田养牲口,一切自给自足,就算有交易买卖,也几乎都是以物易物,最多也只会使用铜钱,金子银子这种高价品在村里全然无用,更别说存在什么宝藏了。
  (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宝藏……梁山泊里头怎么会埋那种东西?
  太过荒谬的感觉,反而失去了紧张感,让孙武只想发笑,但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最后机会,所以急忙紧绷着表情,装做很认真思考的样子。
  虽然自己认为,这一定是外界以讹传讹,搞错了梁山泊的实情,但无疑现在这女舰长有求于己,说不定有机会交涉周旋,争取更大的空间。
  “怎样?有没有想起什么?这个答案不只关系到你和你姊姊,也关系到你的村人。严刑拷打快几个钟头了,真是硬骨头,几十个人一个字都不吐露,再拷问下去,就要开始有人没命了,你也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吧?”
  默不作声,孙武本来正努力想着该如何提出有利条件,诱骗敌人相信自己知道宝藏情报,但听到这段话,怒意却直冲脑门。
  “你、你太过分了,村子里的叔叔伯伯,还有那些年纪大的爷爷们,他们都是好人,你凭什么这样对待他们?”
  “都是好人?投奔梁山泊的会有好人?这些话还真是有意思。”
  独眼的女舰长大笑了起来,对门口的副官作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从旁献上一本档案簿。纳兰元蝶从档案簿中随意抽了两、三张文件,抛掷到孙武面前,当少年看到文件上的图像与文字,一时之间简直没法相信。
  看守广播塔的吕大叔,原名吕强,是一名横行江北的巨盗,专门掠劫大额镖银,后来因为伙众劫走朝廷赈灾银两,杀尽所有镖局人员,更因此造成灾区数十万百姓死伤惨重,家破人亡,引起天下公愤,这才被逼得逃亡梁山泊。
  村里的吴婶婶,腿有残疾,平日靠着帮人理发剃头维生,自己和她儿子交情不错,偶尔还会去他们家吃饭。她原名吴素贞,绰号“天残刀魔”自幼被卖入娼寮,因缘际会得到奇异法宝,之后杀尽妓院里所有嫖客,将每个妓女点住穴道,活活烧死她们,从此变成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女淫魔,总在深夜掳劫女子虐玩,折断其四肢,听其哭嚎,最后才将她们割喉杀死。截至她被逼逃入梁山泊为止,一共九十七名无辜少女遭其虐杀。
  但比起这两位,学堂长就实在是猛得过头了。平时看来人畜无害的温吞老头,出身武林大派,武功大成之日不但亲手弒师、奸杀师母与几名师妹,还生吞其心,之后投身太平军国,一路积功至重要将领,但却从此嗜吃人心,凡是亡命于其手中的敌人,一律被挖心吞噬,直至太平军国覆亡,这名“噬心狂魔”才从世上消失。
  “就、就算他们以前干过坏事,但他们进入梁山泊之后,都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你……”
  “哈哈哈,真是可笑,小鬼,普通的盗匪有可能改过向善,但你自己看看文件,这些人哪个不是丧心病狂、残忍嗜杀?连养他、教他十几年的师父都能杀,还灭门吞心,这种人也会悔改?你是个白痴还是把我当成白痴?”
  答不出话,孙武知道村人们大多都有案底,之前可能都是悍匪巨盗,但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强盗,从没想过里头竟然有这么多残暴成性,几乎说得上丧尽天良的变态狂魔。
  然而,自己与他们十四年的相处,他们不但为人和善,对自己也一直都很好,就与一般人毫无分别,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十四年的人生全都是假的吗?
  “小鬼,我的耐心有限,说出梁山泊秘宝的所在地,否则不但这些罪人要死,就连你们姊弟都要陪葬!”
  孙武真的不知道什么宝藏,但那些档案文件的冲击,却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村里虽然没有宝藏,却不是没有秘密,过去老爹常带自己与小殇到后山去玩,多数都是在白天,但只有一次是在半夜,老爹的语气和样子都很奇怪,与平时的开朗形象大异,甚至让自己有点害怕。
  老爹领着自己和小殇到后山,穿越了一些平时从没走过,甚至从没看过的石头阵与草地,进入山腹,来到一处很大的秘密石洞前。时间太过久远,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依稀记得看到一些金光闪闪的东西,难道那就是所谓的宝藏?
  这一下迟疑,让孙武的表情立刻露出异样,引起了纳兰元蝶的注意,孙武惊觉不妙,刚想收慑心神,不让敌人发现破绽,却不料纳兰元蝶突然伸手揭开眼罩,已盲的左眼竟绽放邪异红光,剎时间红芒迸现,笼罩整个房间。
  法宝·赤龙火眼!
  孙武猝不及防,被纳兰元蝶眼中红芒照个正着,刚刚回忆过的那些讯息,立刻在脑中逆流重现,最后定在后山秘窟的画面,迅速放大。
  (糟了,她……在读我的记忆……
  情知不妙,孙武想从这被束缚的状态中挣脱,但红光却像是能够麻痹人体,让他连手指都动不了。
  (如果在这里认输,那大家就完蛋了……
  想到村人们,少年的焦急如焚赫然激发出一股异力,空空如也的丹田,蓦地生出一股热流,由丹田涌向四肢百骸,迅速冲破每一个封闭的窍穴,化作滔滔洪流,冲向双臂。
  “喝呀!”
  奔腾的力量不吐不快,少年顺从体内最自然的反应,在满室红光中挥出重拳,剎那间,璀璨耀眼的金芒吞噬了红光……


第七章 佛血舍利
  传自慈航静殿的圣药“小还丹”对于慈航静殿一脉的内息最有帮助,培元养气,让少年因为虚脱而空荡荡的丹田,瞬间泉涌出真气,内息窜走,在体内化作凶猛的真气奔流。
  笼罩体外的金色气芒,从微弱到耀眼炽烈,前后不过短短十秒,金钟劲由第一关狂飙至应有的第六关,汹涌劲道不吐不快,逼得少年猛地一拳轰发出去。
  敌人官拜大武王朝的上校,最新锐战舰的一军之长,实力自非泛泛,但纳兰元蝶正以全副精神催动赤龙火眼,凭着法宝异能读取记忆,并为着所读出的景象而欣喜若狂,哪想到这个理应身无武功的少年,突然像头小猛虎似的挥击过来,百忙中只得挥手一挡。
  纳兰元蝶的军装袖子里,同样也装配法宝,劲道一催,一面透明的能量光盾护住整个手腕,挡向孙武的重拳。本以为这样一击就能完美防御,甚至将孙武整条手臂震断,哪想到少年拳上力道如怒涛轰发,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就将光盾碎裂,直击而来,纳兰元蝶这时才察觉到眼前的金光代表什么。
  “金、金钟罩……”
  这招式并不稀奇,但少年所使用的,却是在他这种年纪不可能练得成的金钟第六关,在瞬间惊愕中,左臂骨折断裂,金钟重拳余势未止,像一根粗大木桩般直轰纳兰元蝶的小腹,鲜血狂喷中,整个人被轰飞了出去。
  “啊~~~”撞凹壁板,纳兰元蝶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恰巧看到几名卫兵发动攻击,或是射出暗器,或是刀劈枪刺,五、六道攻击同一时间没入金光,击中孙武,但在连串的金属脆响声中,刀枪应声折断、碎裂,暗器反弹回去,速度与劲道甚至是射出时的数倍,孙武在原地急转一圈,全力以赴连出数击,只听见连声痛呼,当他一圈转完,周围已经没有其它站着的人了。
  “……你……金钟第六关……怎么有可能……哇……”
  大口鲜血喷出,腑脏受创不轻,纳兰元蝶正想要应变,孙武已经扑冲过来,奋力一拳轰向自己腰侧。
  纳兰元蝶抽出腰间军刀,却没有斩下去。金钟罩第六关,慈航静殿中的僧侣要练到这境界,起码要到四十岁以后,修成之后除了罩门,寻常刀剑根本就斩不进去,砍了也是徒劳,所以面对敌人来势汹汹,纳兰元蝶唯有选择退避。
  舰外发生变化,纳兰元蝶没有久战的打算,只想尽快甩脱这小鬼,将他交给手下应付,自己则是率队镇压村中骚乱,但这打算却被孙武看破,一拳击空后,立刻倒跃挡在门口,化作一堵黄金之壁,不让纳兰元蝶通过。
  “小鬼,闪开!”
  纳兰元蝶军刀疾刺,眨眼间刀锋连刺孙武十四处要穴。孙武除了举起右臂遮住眼睛,对剩下的攻击全然不避不闪,只听见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十四记军刀刺击在衣服上留下伤痕,泛着金色光芒的皮肤却连一点小伤也没有。
  攻击受挫,纳兰元蝶正要再攻,舰长室内的警报器狂响起来,投射出一个立体影像。
  影像的背景,是村里的学堂,也是最大的公共设施,但因为天色黑暗,画面有些模糊不清,而且发话的一方似乎无法好好站直说话,镜头不住晃动,也一直传来鼓噪的杂音。
  “说话啊,你们那边怎么了吗?”
  孙武看着敌人对影像喊话,自己也大为好奇,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回复力量,也不晓得敌人用来囚禁村民们的学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不容易,屏幕上才出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上尉军官,嘴角溢血,脸上满是伤痕,眼神涣散,用模糊的口吻吃力说话。
  “……舰、舰长……他们……好可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很快就变得名符其实,因为一句话才说完,军官的喉咙突然冒出一道凄厉血线,跟着,人头就“咕咚”一声滚落下来,大量狂喷出的鲜血染红整个屏幕。
  在画面被切断前的短暂瞬间,孙武听见连串哀嚎声,看见火光窜动,还有平常帮自己理发的吴婶婶,站在那具无头尸体之后,像是见到一名久违的情人般,无限爱恋地舔着那把染血的剃头刀。
  (哇!吴婶婶真的是女刀魔啊!
  孙武惊讶不已,透过窗户遥遥往学堂方向瞥去,只见那边正燃起火光,显然情形有了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失控了。
  “飞云号立即起飞,朝着敌人方向全面开火,一个活口都不留!”
  纳兰元蝶瞬间所下的命令,真是狠辣兼备,孙武又惊又怒,却还来不及阻止,军舰就已经漂浮升空了。
  只不过,飞云号虽然升空,却未必是服从舰长的命令,而且在升空后的短短几分钟内,村里学堂所发生的骚动,也同样出现在军舰内部。
  被派来梁山泊执行任务的纳兰元蝶,并非无能之辈,但此刻眼前的小强敌却分散了她不少注意力,当她警觉到被拷打逼问的罪犯已经分布舰内各处,等若侵入整艘飞云号,事情已经晚了一步,而舰内的警报系统也开始疯狂地响了起来。
  “舰长……犯人们造反了……他们……好可怕……”
  到处都传来这样的惨呼声,而且毫不例外的一点是,所有人说完这句话后几乎都立即死亡,显示敌我实力差距过大,舰内官兵完全抵挡不住,节节败退,而各处监视器所投射出的影像,也显示了这样的结果。
  虽然早已知道这些人当年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头等重犯,但纳兰元蝶一直相信他们退出江湖已久,自己凭着两千余人的绝对优势,再加上新锐战舰与各类法宝军械,一定能稳稳控制局面,问题只是怎么找到梁山泊而已。
  然而,这些罪犯果然狡猾,看到大型巨舰并不正面抵抗,而是故意装作一副老弱痴呆的模样,束手就擒,借机让军方毫无防备地把他们分置在舰内各处,等到掌握地形优势后,再猝起发难,来一个措手不及的大奇袭!
  看看这些罪犯,他们不但武功强横,招数圆熟老辣,打起舰内游击战来比正规军更厉害,甚至还持有不俗的法宝。
  每个犯人被擒上战舰的时候,当然都经过搜身,但是昔日太平军国最强的特种部队“魔战兵”却是直接对人体进行强化改造,将攻击性法宝植入人体,外表看来毫无异样,便于潜入敌后,大肆杀伤。那些魔战兵自从太平军国首都陷落后,就已经在中土大地上绝迹,哪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出现一大票。
  几十个重型罪犯,有老有少,如今全都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恐怖人物,在船舰内神出鬼没,近两千人的正规军到处围捕搜索,却丝毫掌握不到敌人踪迹,反而被各个击破、歼灭,迅速地给削减人数。
  “……难道……进入梁山泊以后,他们又提升了实力?这里是人间地狱啊!”
  传说中的梁山泊,其真正实力展现在纳兰元蝶的眼前,令她无比震惊,深深觉得自己是一脚从仙境踏入了鬼域。
  受到震惊的人不只是纳兰元蝶,死守在门口不让敌人通过的孙武,也有着同样的震骇。最初他只是守住门口,凭着金钟罩第六关,死也不让纳兰元蝶出去指挥帮助敌军,但是那些外头传来的立体画面,却也让他看呆了。
  知道战场上会杀人,可是看到村人们的战斗姿态,孙武还是受到冲击。惊讶的部分不是武功强弱,毕竟多年来的相处,自己早就想过大家“深藏不露”的可能,但他们的战斗方式……
  每个人的脸上都在笑,不是平时那种祥和开朗的微笑,而是打从心里兴奋出来的狂喜大笑,彷佛积压十几年的欲望获得解放,恣意做着从前所爱做的事,从中享受到快要让人翻起白眼的极度愉悦。
  而让他们如此享受的东西,则是毫无保留的杀戮。
  和大武军盲目的扫射与劈砍相比,梁山泊高手们的杀人手法简直是一种表演。用拳,就一定是深深打凹进胸膛,把整条脊骨轰得破背而出;用刀剑,绝对当头劈斩,把敌人身体剖成血淋淋的两半;用爪,便是抓住敌人双腿,整具身躯硬生生地撕扯开来,任那骨肉内脏洒了一地,鲜血疯狂地沾染金属地面。
  孙武无法理解,杀人为何不瞬间杀敌,要故意让敌人承受这么多的痛苦?特别是几个熟识的叔叔,还把撕扯下来的人头交互踢爆,放声大笑,这又是什么道理?
  而当孙武看到几名女兵裸尸就地,死不瞑目的双眼圆睁,村里卖胭脂水粉的赵大哥正在其中一具身上前后蠕动,旁边又一个大武军的军官倒下,总是目光萎靡的山羊胡子学堂长,龙精虎猛似的出爪,破胸摘心,大口吞下,沾满鲜血的嘴巴高声大笑,这种种画面都指向同一个事实,就是这些人在杀戮过程中满足到极点!
  (这……怎么会这样?大家都发狂了吗?我又在做梦吗?还是这才是现实?
  孙武脑中乱成一团,纳兰元蝶却再下指令,启动这艘战舰内所藏的最后兵器,大武王朝仿造魔战兵生产的“尸偶部队”那是军部为了本次梁山泊行动,所秘密预备的最后武器,除了纳兰元蝶自己,整艘飞云舰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因为那是一件不到最后关头,不得轻易使用的危险兵器。
  尸偶是由高手的尸体改造而成,虽已脑死,但肉体仍残存着生前修练武功的记忆,再经过特殊强化,刀枪不入,实力不容小觑。可是,如果让这些尸偶的来源泄漏出去,立刻会引起轩然大波,后果连军部都承受不了,所以纳兰元蝶直至此刻,才被逼得输入舰长密码启动它们。
  再怎么样,这群罪犯也不过是武功高强的乌合之众,没有真正的一流高手,不可能敌得过大武王朝最新的秘密兵器,纳兰元蝶有着充分自信,就让生前曾是高手的尸偶去对付这些魔鬼,以毒攻毒,一起搂抱着滚下地狱去!
  “舰长密码,四三四二零二四,启动尸偶部队!”
  命令下达了,但照理说应该不会回讯的系统,却传出一声古怪的回答:“喔~~~喔~~~四三四二零二四,收到了,谢谢舰长关照。”
  一阵陌生而古怪的嗓音,听起来很稚嫩,但说的每一句话却都像是在冷笑,纳兰元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孙武却立刻认了出来,知道小殇现在一定已经脱困,甚至可能和姊姊会合了。
  尸偶战队立刻被释放了出来,战局也立即产生变化。这些尸偶虽已死亡,但却不是每个都行动笨重、步伐缓慢,其中有些植入特殊法宝,再配合野兽的半脑,以兽性本能辅佐行动系统,一被释放出来,就是四肢趴伏地上,流着口水,发出怪异咆哮,然后瞬间消失了身影。
  梁山泊的罪犯们擅长打游击战,在飞云舰内神出鬼没,但那终究只是“人”的范畴。尸偶们的五感被强化数百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可以凭借嗅觉掌握位置;超越人体极限的行动速度,如鬼似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敌人身后,猛招袭击。
  这么一来,战局登时改观,梁山泊的罪犯们一时未露败象,但已经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所向无敌。纳兰元蝶见到这幕光景,心中稍安,但却漏算了一个重点。
  大武军的王牌已经打出,梁山泊的实力却尚未见底……特别是,从她以舰长密码解放尸偶部队的那刻起,一个躲在暗处取得密码的小女孩,就利用这密码攻陷了飞云舰的中心系统。
  “啧啧,大家都在劳动,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老爹回来就很难交代了……”
  一个按键按下去,战场局势再次生变,飞云舰内所有武装系统全部被启动,对着身穿军服的士兵猛轰,顷刻之间,不但所有士兵伤亡惨重,就连尸偶部队也都受到牵制,在舰长室看到这一幕的纳兰元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能、能做到这种事,难道梁山泊除了罪犯,还有法宝制造师?”
  梁山泊有的东西,其实不只是法宝制造师,当战局进入最后反攻,真正的主战力才要登场。
  飞云舰内一角,蓦地暴射豪光,强光幻化出一头白色猛虎,吼啸狂扑,把最近的一个尸偶战士扑倒,在光焰暴炽中,刀枪不入的尸偶战士发出惨嚎,迅速化做一堆洁净的白砂。
  “这武技……慈航静殿的‘靼罗虎魂’?”
  不是金钟罩那种一般神功,当慈航静殿真正的秘传刀法出现,纳兰元蝶不得不开始怀疑,梁山泊之中可能有慈航静殿的高僧潜伏,所以才会使用这种近乎失传的高段禅功,而这怀疑并没有持续太久。
  尸偶战士似乎对白光感到畏惧,但是被战斗本能所驱策,仍是不顾一切地往里头冲,这时只听见一声吼啸,震天动地。
  “吽!”
  吼喝声中一只雄浑巨掌往外推出,击在当先一名尸偶战士身上,那具尸偶周身骨节赫然扭曲反转,整个身体迅速蜷曲缩小,变成了一个不住缩小的大圆球,就连后头几具被碰到的尸偶都受影响,在骨碎声中扭曲变形,蜷曲缩小。
  “是……是乾坤一气藏,芥子须弥掌!”
  太平军国之乱,为了战阵厮杀,就连素来讲究不杀生的慈航静殿都有僧侣钻研狠辣杀着,其中最出名的一套武技,就是这套碎人骨骼、扭曲血肉的芥子须弥掌!以正宗禅功为根基,具有无比杀性的一套武学,随着太平军国之乱结束,早已失传于烽火中,就连慈航静殿之内都没有人会使用,为何梁山泊会有人得传?
  而且,当年创出芥子须弥掌的那名还俗武僧,在战争结束后就生死不明……莫非……
  白光渐渐消散,从白光中走出的伟岸身影,是一名满脸虬须,手提一把杀猪刀的巨汉。在孙武眼中,他是每天都来喝酒的胡伯伯;但是纳兰元蝶却叫出了另一个名字。
  “破戒虎僧胡燕徒!他真的没死?”
  昔日慈航静殿的第一俗家高手,也是斩杀西方异族无数悍将的救国英雄,如今却出现在梁山泊这罪恶深渊中,纳兰元蝶发现军部的实力估算完全错误了。
  而在白光消逝之中,十多道淬蓝厉芒激射,在半空化为燕形,恍若十多只蓝燕编织成组,翩翩飞舞,燕身虹光掠飞交错,在空中划出轨迹,既似剑光,又如军阵,眨眼间飞射向前方的尸偶群。
  没有芥子须弥掌的雄霸声威,蓝燕翱翔的美妙姿态像是一首美丽的诗篇,一回一荡,浑不着力地从尸偶战士身上透体穿过,但没有一个尸偶战士被蓝燕贯体后还站得起来,全数仰倒地上,在抽搐中停止了动作。
  至阴柔劲,入体瞬间自动探测经脉弱处,集中破坏,在活人身上是碎心裂脑,在尸偶身上则是粉碎操控行动的法宝。
  河洛剑派绝学,斩燕剑阵!
  尾随胡燕徒身后踱出的,是一名看来面有病容的中年文士,堪称俊美的脸蛋略嫌苍白,身上连一把剑都没有,但一只只翱翔蓝燕却从他十指间发出,翱翔左右,看似守护,却是对四周敌人毫不留情的快速杀戮。
  “是……是失踪了十六年的河洛剑派第一公子,李慕白!”
  纳兰元蝶当然认得这个人,李慕白当年与胡燕徒齐名,分别是河洛剑派、慈航静殿年轻一辈的首席高手,与陆云樵义结金兰,共同号召佛、道两宗有志之士,抵抗天妖入侵;丧命在两人手下的太平军国将领,数也数不清,到现在都还被军部视为救国英雄。
  但这一释一道的两大高手,却在战争末期先后离奇失踪,变成十多年来江湖上的一大谜团,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早已身亡,却不料这两人全都藏身在梁山泊。
  假使早知道有这两大高手在此,纳兰元蝶绝对不会这么鲁莽行事,就连军部也会慎重考虑对梁山泊采取动作。但现在,这两个人从舰尾一路往舰首行去,步伐看似缓慢,推进速度却是极快,沿途不管是士兵军官亦或是死亡尸偶,没有任何事物能接他们一招,走过之路,染满了黑红色的怨血……
  照这速度推测,这两大杀神很快就会到舰长室来,纳兰元蝶没有放弃身为军人的职责,还考虑使用飞云舰当做最后手段,例如引爆能源炉,与敌人两败俱伤之类的极端战术,或许还有绝地重生的机会,但这场梁山泊反攻战的最后一击,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主意。
  飞云舰升空之后,终于来到了村里学堂的正上方,并且靠得极近,结果里头的人早已跑得精光,只留下满地大武军的残尸碎块,跟着就是轰然一声巨响,整间学堂从地下发生大爆炸,无数土石随着爆炸冲击波掀向天空,连续贯穿了飞云号的舰身,让这艘铁甲战舰凄惨地坠落下来。
  “真是心狠手辣的梁山泊,居然在学堂底下也埋了炸药!”
  在学堂里上课的应该都是年幼孩童,居然在这种地方埋设炸药,以备“不时之需”这就是纳兰元蝶之所以震惊的理由,而看到她震惊表情的孙武,糗得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因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村子里头住了个没事就预备将学校炸上天的心理变态。
  飞云舰坠落,整艘船舰都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孙武在冲击中死守门口,怎么也不让纳兰元蝶出去,却发现她放弃了闯门,好像失神落魄般,被撞击弄得滚倒在地,异常狼狈。
  “……完了……都完了,连飞云号也毁了,我要怎么回去见人……对了,佛血舍利!只要有那个东西,就算赔上飞云号,我也……”
  好像想起了什么,女舰长的独眼中精芒四射,猛地纵身跃起,却不是冲向唯一的舱门,而是从旁边的窄小窗户中穿破飞出,被玻璃割伤,窗口立刻洒下数道血痕。
  “啊!”
  孙武吃了一惊,急忙要追,但全身澎湃的真气却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金钟罩解体,他一步跨出,整个身体失去了力气,一脚跪倒在地。
  (为、为什么身体没力气了?小殇那时候给我吃的药,到底是什么?
  孙武暗叫侥幸,因为如果自己早一分钟失去力量,现在肯定已经变成无头尸首,死在那个独眼女舰长的刀下了。
  几分钟后,舱门被人一拳轰破,率先踏入舰长室的不是别人,是一拳就把金属舱板打得凹毁的凤婕,在她身后,两名不平凡的酒友看到孙武安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战斗接近尾声,剩下来的只是扫荡残党,然而,众人眼前突然一花,墙壁上的立体投影设备,交织投射出小殇的身影。
  “凤姐,我刚刚检查过敌人的数据库,发现一些很好玩的事。这些家伙是大武王朝正规军没错,但全都出身特务单位,执行秘密工作,来梁山泊完全是为了寻宝,缉捕犯人什么的只是借口。”
  “那就是说,这票家伙可以当作空中海盗来看待了?”
  “基本上是这个意思。从命令清单上来看,他们对梁山泊还真是寄予厚望啊!又要找什么洛书,又要找什么第一美人,这些东西如果真的找到了,不晓得会不会有人立刻挟物叛逃耶?”
  “哼!凭这点本事就想来梁山泊打劫,想得美!”
  凤婕看了一眼周遭的残破景象:遍地的血腥与尸首,替她的自负作了最佳批注。
  “……喔,刚刚又破解了一条密令。皇室特别指定,这次夺宝行动的首要目标,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佛血舍利并且将之带回,只要有佛血舍利,其余什么宝物都可以忽视。”
  “什么?”
  一直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凤婕,在听见“佛血舍利”之名后,立刻变了脸色,但随即镇定下来,神色如常地说话。
  “佛血舍利的位置,梁山泊里没几个人知道,周遭又有机关守护,除了老爹自己,就算是绝顶高手也很难进去,他们这个如意算盘恐怕很难拨下去了。”
  听姊姊说得简单,孙武却感到那个佛血舍利必然关系重大,而自从被纳兰元蝶眼中红光给套取记忆后,自己一直觉得不安,或许应该提醒姊姊一下。
  “姊姊,那个什么舍利的,是不是……埋在后山?”
  “你怎么知道?唔……老爹带你去过是不是?是晚上带你去的吗?”
  一听见这答案,孙武急得快要跳起来,才不过短短一天之内,自己到底给梁山泊制造了多少麻烦呢?
  匆匆把纳兰元蝶用法宝读取记忆的事情作了交代,凤婕的脸色立变,就连一旁的李慕白、胡燕徒都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飞身急掠出去。孙武马上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硬着头皮追问。
  “姊姊,那个什么舍利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佛血舍利是魔门重宝,妙用无穷,当年创造了天妖的无敌神话,其中的细节现在不用解释。小武,你知道梁山泊能够漂浮天上,是靠着巨大的浮翔系统在运作,而每个法宝器械的运行,都需要一个能量源,对吗?”
  “对。”
  对的同时也有疑惑,因为稍微强力一点的法宝,对能量的需索一个控制不好,就会瞬间把力量不足的宿主给吸成干尸。梁山泊虽然只是一个小岛小山,却比一艘军舰大得多了,要让这么一块陆岛浮空,所需要的能量简直超乎想象,绝不是人力所能负荷,孙武从小也在猜想,到底梁山泊浮空飘翔的动力源是什么?
  “姊姊,你是说,我们梁山泊的动力源是……”
  “对,就是那颗佛血舍利,秘藏在后山,有复杂的机关与法阵守护,正常情形下,就算是当世绝顶高手也不可能轻易进去,但老爹……”
  凤婕似乎在怀疑某事,但说到最后,实在找不到理由去否定这个可能性,满腔怒意化作重重的一拳,大手捶在地上,把金属壁板给打凹下去。
  “……可恶,死老鬼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孙武不知道姊姊在气什么,事实上,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所习惯的世界似乎一夕崩毁,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现在完全搞不清楚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既然佛血舍利如此重要,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赶到后山,阻止梁山泊的动力源失落。
  “姊姊,我想到后山去。”
  少年眼神中的激动,他想做什么,凤婕一眼就看出来了。
  “如果是平常,你的武功是足够自保,但现在你吞下去的小还丹,只能让你短暂回复力量,刚刚又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样的你到后山去,能做什么呢?”
  “单单比武功的话,有胡伯伯和李叔叔就够了,但是后山的布置,当初老爹只带我们看过,我想我能在这上头帮到忙。”
  孙武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忐忑不安,那毕竟是近十年前的旧事,自己几乎完全遗忘了,现在去后山重新搜索,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而纳兰元蝶是直接读取自己的记忆画面,说不定所得的信息还比自己多。
  但怎样也好,再没有什么事比枯站在这里更难受,孙武希望能做一点事,有点实际贡献,不然他真的快要疯了。
  “那方面确实是需要你,但以你现在的力量,跑也跑不快,怎么去后山呢?”
  “我本来就跑不快,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就开始跑,早到一步是一步!”


第八章 梁山落·天魔破
  孙武预备赶去后山,凤婕则是要留在舰上,收拾一下这个已经变成血肉屠坊的凄厉战场,让那些兽性被压抑多年,一朝解放后完全失去控制的嗜血狂魔们冷静下来,不过,孙武这种缓慢的赶路法,在某人眼中看来毫无效率可言,所以当他快步跑出军舰,从三公尺高的闸门口一跳落地时,旁边一道光影风驰电掣般飙来,将他一下子接了过去。
  “啊,你……小殇!”
  本来躲在暗处操控军舰设施的小殇,不知何时弄了一辆飞空法宝,底部造型是一块滑板,下头有六个喷射气轮,上头则是接了一个简单的操纵杆,虽然简陋,但却能够飞空滑行,比奔跑的速度快捷多了。
  不仅如此,本来穿着吊带裙娃娃装的小殇,居然换上了一件与纳兰元蝶相同的军服。飞云号里头全是大武王朝的军人,要抢一套军服过来毫不困难,但就算搜遍整艘军舰,也未必能找到一件这么小尺码的迷你军服,看到小殇军服上的徽章、军阶印一个不少,军帽、军靴也都有模有样,孙武为之瞠目结舌,不晓得她是怎么做到。
  “又……又是用法宝吗?”
  “对。整套军服三分钟搞定,看起来很帅吧?”
  “我一直想不通,你身上随随便便都带十几件法宝,对元气的耗损也很大,你到底是怎么支撑这些消耗的啊?”
  “呵呵,这是梁山泊的第一机密!”
  法宝“磁航浮板”的速度比奔马稍慢,但却不受地形限制,在距离地面六公尺左右的高度破空而行,穿越树林,翻过小山丘,很快就绕到了后山,看到了孙武最担心的一个画面。
  胡燕徒、李慕白站在树林外,目光所视的方向,正是当年村长老爹带孙武和小殇来游玩的秘窟。在那个狭窄的岩壁洞口外,本是一片与人同高的白芦草地,现在却浮现三个弦月形的图腾,里头隐约见到无数紫电光影,如剑似刀,高速飙走,切割大气,就连周遭温度也同受影响,吹出来的风冰寒刺骨,附近的树木甚至罩上了一层白霜。
  当年……不,即使是现在也一样,如果不是这个护法阵被触动,孙武根本不会察觉这里设了如此厉害的护法结界。正常的情形下,闯入者才一踏进芦草丛中,雷刀电刃就会瞬间启动,把人千刀万剐,瞬间就粉身碎骨,法阵甚至还不会显现形影。
  “胡伯伯、李叔叔!”
  孙武在半空喊了一声,但是两人似乎过于专心,对他的叫唤没有反应,跟着,一道黑色刀气、一道雪白剑芒同时绽放,中间夹杂着两道身影,朝着岩缝入口飙射而去。
  找不到护法阵的破绽,情急之下,唯有甘冒奇险,凭着一身修为强行闯阵。“慈航静殿”、“河洛剑派”两大高手联合施为,人兵合一,威力有若万钧雷霆,鬼哭神嚎,顷刻间便直破阵中深处。
  只是,这个号称“能拒世上绝顶高手于阵外”的护法结界,也不是浪得虚名!佛、道两大高手在岩缝洞口的十步外,遭到极为强大的反击,霹雳巨响声中,刀气剑芒迸炸成满天光雨,现出两人的形影。
  势如破竹的刀气剑芒一破,无数紫电锋刃立即狂削斩来,两人连手一击被破,嘴角立即溢血,尚未来得及回气,千百紫电锋刃已逼身而来,正是最危险的一刻,半空中的孙武一颗心狂跳得几乎跃出嗓子,却见两人似是早有预备,背靠着背,消去死角,脚下开始绕圈,手中刀剑激旋如舞,猛虎霸啸、飞燕回翔,将高速飙刺而来的紫电锋刃全数击碎。
  紫电锋刃无穷无尽,不但发射角度刁钻,速度更是快绝,两人连挡数轮,身上多出十数道伤口,鲜血淋漓,但却又再向洞口推进五尺,越来越接近目标。快捷无伦的应变、卓越的战术,让孙武看得精神大振,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这就是……一流高手的战斗吗?不避讳受伤,事先算好每一个伤口能换来的战果,就算是在战斗中受挫,也能立刻化危机成转机,进一步夺取胜利……这真是太厉害了!
  实战经验不足的孙武,还是首次目睹一流高手的战斗方式,一股热血猛然从心头涌现,亢奋之中又若有所悟,一时间竟忘了眼前的危机。
  然而,当佛、道两大高手即将来到岩缝洞口时,却陡然发生奇变,周围绕着他们猛攻的紫电锋刃一下子消失无踪,整个护法阵像是失去能源似的,耀眼光影剎时间消失,就连仅容一人通过的岩缝入口都应声而开,变成一个宽达三尺的洞门。
  洞门大开,看似危机解除的情景,反而让人不敢擅闯,毕竟谁也不敢保证,是否岩缝门口另有机关,如果整座护法阵的能量,全数吸纳在洞门口集中一击,那种毁灭性的威力,谁也不敢保证能接得下来。
  (这件事情是我的过失,该由我去试!
  孙武一有决定,立刻从磁航浮板上跃下,朝岩缝洞口奔去,但胡、李两人却快他一步,抢先飙入洞内,一时间洞内无声无息,只听见半空中的小殇冷冷说了一句。
  “……慢了一步,啧!”
  话声方落,剧烈爆炸声震天响起,不是从山腹内传来,而是在距离山腹岩洞甚远的峰顶,一道红光像是火山爆发般直冲云霄,强烈震动撼摇了整个梁山泊,剎那间山动地摇、土崩石碎,恐怖的自然冲击让孙武险些站不稳脚。
  “胡伯伯、李叔叔!”
  孙武情急之下,竟不避狂砸落石,猛往岩缝方向跑,生怕两名叔伯在洞内遇到什么凶险。快要到山洞口的时候,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闪电从内奔出,与孙武错身而过的瞬间,分左右将他一拉,转眼间飙离洞口百尺之外,又是一声震天爆响中,整个山洞轰然塌倒下来。
  强烈的爆炸冲击波,让三人身形不稳,狼狈地跌出数步后才重新稳住身形。胡燕徒的戒刀已然回鞘,凝望着山峰顶上的冲天红光,怒形于色,愤声道:“可恶,竟然给她跑了!”
  李慕白的反应没有友人那么激动,但眼中的忧色却更浓,叹息道:“真的慢了一步,我们进去的时候,山洞里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人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剩下……可恶,被人设计了。”
  “那……那就是说……”
  孙武紧张地望向两位叔伯,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好一点的答案,但那个结果却令人失望,因为就在他们的沉默中,撼动梁山泊的剧烈地震越来越强,周围的地面翻卷起来,出现了好大一道裂痕。
  “该怎么……啊!”
  惊呼声中,被身后偷袭给封住十多处大穴的少年软软地倒了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位曾以“破戒虎僧”之名扬威天下的胡伯伯将自己抱起,往天上掷去。
  “小殇,小武就交给你了,不管梁山泊的结局是什么,你都要好好守护他,知道吗?”
  “拜托你了,小殇,这孩子是我们与凤姐儿的最后希望,我们把他交给你了。”
  “喔,好,人我收下了,相信这个少年会永远记住今天。”
  不知道已经是这一天内第几次碰到生离死别的场面,小殇的反应仍像是听见一句笑话似的,举手平放在军帽边缘,向站在地面上的两个人敬了个漂亮军礼。
  “……两位安息吧!”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冷冷扔下这一句后,磁航浮板的喷射气轮就火光大盛,“呼”的一声飙冲而去,留下在原地相顾愕然的两个人。
  “我说……恶德和尚啊,我本来一直以为小殇会感动一下,然后回来载我们两个一起走的。”
  “她压根就不认为我们会死在这里吧,梁山泊的罪人们就算超生掉九成九,也不会算到我们头上,真正棘手的……是另一个大问题……”
  动力源失落,导致梁山泊即将坠落,这问题在两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却没有什么人知道,佛血舍利背后所隐藏的另一个秘密:当梁山泊由天空坠地,即将引起的灭世浩劫……
  孙武横趴在磁航浮板上,虽然整个身体无法动弹,喉咙也发不出声音,意识却仍然清楚,把梁山泊崩毁中的末日景象全看在眼里。
  大地破裂、狂风激啸,村子各处的房屋先后倒塌,跟着就被裂开的地面所吞噬。仍有行动能力的村人争着逃离,但却又无处可去,唯一的大型航舰飞云号又在战斗中损坏,没有飞行能力,村人们纵有不凡武技,面对此情此境,却是全都束手无策。
  几分钟后,强烈的地震、狂风一下子全部停息下来,微风轻轻地拂过地面青草,平静祥和一若往常,让人几乎以为危机已然过去。
  但这平和的假象却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紧跟着,整座梁山泊猛地下坠,速度好快,眨眼间就坠入下方云海,不到几十秒便穿透云海而出,只见下方是一片绿色大森林,山岭重重,林木茂密,千里之内了无人烟,景色堪称壮阔,但却没人有办法欣赏这景致。
  由高空急速下坠,气压与风压的剧烈差距,将所有村民硬生生压得趴下,没有人爬得起来,甚至有人整个被压得凹陷地上,在惨叫中随着这块陆地一同往下坠落。
  孙武看着这一幕,很想大叫出声,却发不出声音来,眼中不知不觉盈满泪水。亲眼看着自己生长的家乡崩毁,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如洪水般冲激胸口,脑里唯一存在的念头,就是要小殇解开自己,宁愿与村人共存亡,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像条狗似的逃跑。
  “哦,巴啦巴啦巴,主人啊!您的愿望就是我的命令。”
  什么话都还没说,驾驶浮板的小殇突然开口,像是灯神传说中的精怪,说出连串怪异话语。
  (……你……你干什么……
  彷佛听得到背后孙武的无声问话,小殇骑着磁航浮板往前飞,头也不回地解释着。
  “爱哭鬼,你可能不知道梁山泊有引力吧?嗯,很难和你解释引力是什么东西,总之,计算失误,这辆浮板车的动力不够脱离引力圈,我们被梁山泊吸住,现在就要下去了。”
  不愧是说干就干的辣手人物,话才一说完,磁航浮板就突然失速,朝地面冲去,与梁山泊一起疯狂坠落。
  (完蛋了,小殇这家伙……我连死也死得莫名其妙……
  孙武觉得和小殇在一起实在很倒霉,别说没有开心的时候,就连自己难过悲伤,都会被她乱七八糟的行为给打乱心情,然后变成惊愣的哭笑不得。这时,突然一阵奇异的声音传进耳里,起初很细微,像是蚊虫拍动翅膀,但很快就变得大声了起来,彷佛与下坠中的梁山泊共鸣,整个大地都动摇起来。
  “……梁·山·落·地·天·魔·破·封……”
  诡异的字句,无间断、无节奏,彷佛僧侣唱诵经文,震天动地而来,在强风狂啸的轰隆声中,怪异诵经声响彻梁山泊的每个角落,只是所有人的听觉都在承受气压巨变,不能肯定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恍恍惚惚中,人们的眼中彷佛见到异象,无数金色梵字由后山方向升起,串联并锁,缭绕着整座空中岛,末端全数集结于最高处的山顶上,像是某种束缚用的锁链,但却又彷佛受到剧烈冲击,摇摇欲断。
  “……梁·山·落·地·天·魔·破·封·梁·山·落·地·天·魔·破·封……”
  反复的八字真言回响耳中,逼得人难受之至,郁闷欲狂,蓦地,一道清亮高亢的鸣叫,划破长空,耀眼金光之下,不知是幻是真,孙武依稀看到一头燃放着炽烈火光的……凤凰!
  火羽炽盛,凤影娉婷,瞬间从孙武、小殇上方急掠过的燎原火凤,看在眼里,竟是美得出奇,好像把末日最后一刻的坏灭之美集于一身,灿发着炫目的光影,隐隐约约,凤凰火影中好像有人存在。
  那应该是个女子,虽然只有背影,可是体态轻盈,窈窕婀娜,曼妙的肢体曲线,小武这辈子从没看过这样惊艳的美人,但那美人形影只显露一瞬,下一刻就迸放出更强烈的火焰光影,炽焰凤凰以更强、更猛的爆发力,冲上梁山之顶,飙向那无数金光锁链的汇集之处。
  不知道凤凰在上头做了什么,孙武好像看到凤凰扛起了经文锁链,试图冲天而飞,但却又不太肯定,只是,从凤凰冲上梁山顶的那一刻起,梁山泊下坠的速度确实减缓,风压也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
  (这是奇迹啊,大家……得救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下坠的速度虽然稍缓,却仍不停地往下摔坠,其势不止。那个太过渺小的奇迹,并不足以阻止末日的降临,而震耳欲聋的诵经声,彷佛做着最后的警告,再次响彻全岛。
  “……梁山落地·天魔破封……”
  这次声音清晰许多,孙武想要听得清楚一点,但另外一个由远而近的杂音,却干扰了他的注意力。
  (刚才是凤凰,这次难道是龙吗?梁山泊真是一个怪地方。
  不是龙,是某种机械。轰隆轰隆的声音,勾起孙武的回忆,熟悉的法宝能量从上方急速靠近,孙武抬起头,清楚看到一台体积庞大的重型机车,拖着长长的灰烟飙天而过。
  骑在哈雷机车上的,是一个留着白色胡子的威武老人。一身土黄色的夹克与长裤,脸上戴着飞行员爱用的护目镜,但炯炯目光却穿透厚厚镜片,直视金光闪烁的山顶,右手一催油门,哈雷机车划破天空,以一个完美的拋物线直坠梁山顶上,立刻被万道金光所吞噬。
  (那是……老爹,他回来了吗?
  距离太远,没有人看见山顶上发生什么事,但一声霹雳雷霆却再次震动梁山泊。在那声怒雷轰炸似的巨响后,风声、奇异诵经声全都消失,梁山泊的地面也不再震动,而是回复平稳,甚至缓慢地向上漂浮拔升,重入云端。
  当小岛穿云而出,梁山泊回复到原有的高度,村里各处分别站直身子的人们,茫然望向梁山之巅,只见哈雷机车之上,一个精神抖擞的白胡子老人揭开护目镜,高高举起双手,从山巅向全村高声喊话。
  “梁~山~泊的各位~~~大家今天也仍旧在追逐梦想吗?”
  在老人的身后,晴朗的太阳盛放金光,在万尺高空之上遍照梁山泊的大地,人们的欢呼鼓噪声在稍后响彻云霄。
  佛血舍利被盗,窃盗者逃逸无踪,及时赶回的村长老爹,带来了取自南海的“万年火龟胆”暂时充作动力源,可保梁山泊半年不坠,造成的后遗症是梁山顶上每隔两小时就会喷一次火柱。
  一场骚动暂时落幕,村人们开起了庆功宴,然而,高度不协调的梦幻感觉,仍旧困扰着孙武。
  所有战死者的尸体,埋的埋,埋不下的就直接从空中丢下去,鲜血冲一冲,很简单就洗去战火所带来的痕迹,梁山泊又迅速回复成往日的和乐仙境,人们围着营火唱着歌,开起了庆功宴,一天以前所发生的血腥战斗,就像是从未有过一样。
  但孙武记得很清楚,他记得外界人们的野心与贪婪,记得战斗中村人们所释放的狰狞兽性,也记得梁山泊坠落时候的惊险与绝望,还有那种种不可思议的光影异象。
  这些……绝对都不是梦!
  远离人们的庆功宴,孙武独自坐在村口的石碑下,脑里似是迷蒙,又像是刚从一个作了很久的美梦中清醒,前所未有地清晰。
  当身后传来浓浓的酒气,孙武知道姊姊来了,他有些话想对姊姊说,却又怕姊姊喝醉,神智不太清楚,没法与自己好好说话。
  “……你走吧!”
  “咦?姊姊?”
  才一转过身,孙武就被塞了一个满满的包袱入怀。从庆功宴上脱身出来的凤婕,一手提着酒瓶,肥肥的脸上还沾着烤肉酱,样子看来很滑稽,但眼神却很沉静。
  孙武想告诉姊姊,自己预备离开梁山泊,去寻回失落的佛血舍利,因为那是自己应该弥补的责任,但是还没开口,就被凤婕抢先说话。
  “……包袱里头有一封抗议书,你出去以后有机会,找个大官递交出去,表示我们梁山泊对这次侵略事件的抗议,这是全村委托你的公务,现在你有理由可以离开了,滚吧!”
  臭着脸把话说完,凤婕转身就走,好像不想再多看弟弟一眼。这个出乎意料的变化,让孙武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急忙冲上前去,抱住姊姊的腰,但却没法稳稳的抱住。
  “姊!”
  温暖的掌心,抚上了少年的头发,凤婕没有转头,悠扬好听的声音慢慢传来,任谁都听得出里头的不舍与黯然。
  “小武,姊姊不能转过来看你,因为如果多看你一眼,姊姊可能就会想把你留下……对不起,姊姊一直都忘记了这一点,我想给你最好的生活,但……你有你自己的人生。”
  “姊姊,其实我……”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你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吧……展开翅膀,在你的天空放心地飞,但如果累了,那就回来吧!不用怕拖累什么人,这里是你永远的家。”
  温柔的声音,让少年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但姊姊只是摸着他的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离别的时刻已经到来,驾驶着磁航浮板的小殇,一身军装从天而降,向凤婕举手敬礼。
  “小殇,这个爱哭鬼就交给你了。”
  “YES,BOSS!”
  “啊,为什么小殇会和我一起出去?”
  “你说错了,其实那封抗议信是给我的,是你和我一起出去才对!”
  不可抗辩,也没有其它选择,孙武踏上了磁航浮板,在火焰喷射声中冲天而去,看着地面上不住缩小的人影,他拼命地挥手。
  “姊姊,我一定会回来的!”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远,凝望着他消失身影的凤婕,要用手紧紧压住嘴唇,才能忍下那股泣不成声的冲动,肥肥短短的手指没什么美感可言,但滑落下来的泪水,却有如珍珠般晶莹剔透。
  十四年的幸福生活,终于在今天做了结束。或许早就已经结束了也说不定,只是自己不愿意醒来,一直拖小武继续做着美梦……
  泪水在落地的瞬间化为蒸气散发,跟着被巨大的脚步踏过,烙下一个高温炽热的脚印。
  “……梦……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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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本卷简介】

本意是要远离人群,以免小殇突然大开杀戒,但荒僻小巷似乎比大马路上更危险,躲在墙壁内的濒死者、被孙武误杀的凶手,莫名其妙的事件带着孙武前往万紫楼,看那里面嫣红奼紫、莺莺燕燕,不…不是吧!万紫楼竟是一座妓院?
虽然对高傲又滥杀的宝姑娘没有好感,但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孙武还是硬着头皮与宝姑娘见面,而孙武的预感也半点没错,“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的至理名言果然处处通用……


第一章 流星闪逝转命轮
  踏着敏捷的步伐,军靴在地上踩出响亮的声音,独眼的女军官昂首走在一条长廊上,两旁的卫兵直挺挺地站着,目光不敢斜视,但却偷偷投以羡慕的眼光。谁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就荣升上校之位的杰出女性,是帝都名门纳兰家的女儿,从投身入军职开始就备受瞩目,凭着本身才干与家族后援,一路官运亨通,连连破格提升,到最后更被选拔进入直属皇帝的特种部队“龙牙”军服两肩的獠牙形护甲,就是龙牙军的身分象征,也是目前大武军至高无上的荣誉,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每个人都知道,这支直属皇帝的特种部队,其真正意义就是特务组织,专门为皇帝打探情报、刺杀叛逆,做尽一切不能见光的黑暗工作,只不过与普通黑暗组织不同的是,龙牙不但在暗影中活动,还被赋予了光天化日下的战斗能力。
  经由皇帝特许,这个特务组织拥有大批精良军火,甚至最先进的军事设备都归属于其麾下,变成一支比御林军更亲近皇帝的特种部队。龙牙,天子之牙,大武王朝的所有臣民都知道,这支部队就是皇帝的爪牙!
  像龙牙这样的特殊单位,只凭关系与背景,那是进不去的,只有千中选一的优秀英才,才够资格被选拔进入龙牙。曾在龙牙中担任领导军职,后来因此拜将入相者不计其数,因此,在士兵眼中,纳兰元蝶的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特别是此次还被委以机密任务,分外证明了皇帝对她的信任。
  这些欣羡的目光,纳兰元蝶全都感受得到,但心中却殊无半分喜意,也许之前自己还会为这些目光感到狂喜,可是在飞云舰坠毁殒落的那一刻,什么欣喜都化为乌有了。
  龙牙确实是直属皇帝的禁卫军,存在目的也是为了充当皇帝爪牙,这些士兵的理解并没有错,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龙牙内也有等级之分,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首脑人物才可以谒见皇帝,其余像自己这一类的中阶军官,还是只能像其它普通部队一样,接受军部的命令。
  “搜寻梁山泊并且夺宝”的任务,并非出自皇帝指派,只是单纯由军部策划,用意是取得传说中隐藏于梁山泊的多项重宝,最早也没有想到真能成功,自己之所以争取指挥这项任务,主要是为了把飞云舰舰长之职抢到手。
  像飞云舰这样的飞空舰艇,制造一艘所耗的财力、时间都非常可观,整个大武王朝也没有多少艘,只要能争取到一舰之长的职位,那可比担任什么高官更有实质意义,所以自己动员了所能使用的一切资源,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任务抢到手。
  指挥飞云舰,志得意满,特别是在登上梁山泊的那一刻,彷佛踏在人生最成功的颠峰,只觉得一切辛苦都有了代价,从此眼前尽是光明坦途,哪想到事发突然,梁山泊的歹徒凶人无比奸滑,表面上看来惊惶恐惧,实际上却是伺机突袭,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新造成的飞云舰更因此坠毁。
  更可怕的是,想不到梁山泊内卧虎藏龙,居然藏有两名失踪多年的救国英雄,那是足以排入当今十大高手之内的一流强人,如果早知道有他们在,自己绝不会凭着这点实力就恃强硬闯,军部也不会执行这个近乎送死的笨计划。
  如今计划失败,军部一定会找替死鬼规避责任,自己责无旁贷,势必会被他们送上刑场,幸好事情还有最后一线生机,自己在逃离梁山泊的时候,取得了此行最重要的目标物:佛血舍利。
  这枚通体散发血光的珠子,究竟有何来历与故事,自己并不清楚,但是看它巴掌大的体积,却能够支撑整个梁山泊漂浮于九天之上,长年累月地供给动力,这股能量委实惊世骇俗,从没听过世上竟有如此异宝。
  军部在梁山泊计划中所指名搜索的宝物,这样东西排名首位,甚至还在当年太平军国的巨亿财宝之上,可见军部是知道它重要性的。而回想到闯入宝库,第一眼看到内里的景象,纳兰元蝶至今还无法平复心中的震骇,总之,如果不是在里头得到了一架个人飞行法宝,及时从密道里逃脱,自己纵能取得佛血舍利,也绝不可能从那两名救国英雄手中逃出。
  “喀啦!”
  走廊到了尽头,纳兰元蝶开启大门,步入通讯室内,预备与自己的上司进行报告,说出梁山泊之行的成果,但奇怪的是,通讯室内竟然空无一人,原本应该在这里操作的军官全被遣退。
  (难道……军部有什么机密要说?还是敌人埋伏?
  纳兰元蝶脑中冒出两个念头,手也急忙放在军刀刀柄上,但是当通讯仪器自动开启,投射出立体影像,她就知道答案是前者。
  立体投影描绘出影像,大武王朝如今的技术,完全做得到等身比例的清晰传输,但是当影像渐渐清晰,纳兰元蝶却吃惊地皱起眉头,讶异于眼前所见并不是熟悉的军部背景,而是一个视野极佳的阳台,如果不是因为现场烟雾弥漫,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后方的美丽星空。
  让纳兰元蝶皱眉的,是那阵令背景模糊的烟雾。身为特种军官见多识广,她自然认得那是什么:当前京都最受欢迎的毒品“神醉梦迷”每一克粉末都贵比黄金,抽得起它的人肯定非富及贵,但为何自己与军部联络的专属频道,会接到这么一个荒唐的场景去?
  (搞什么鬼?军部有什么人会在报告的时候吸毒?接错频道了吗?这是不可饶恕的低级错误!
  正自恼怒,一个惊人的念头闪过脑海,让纳兰元蝶身躯剧震,不敢置信地凝视着画面,而当那个侧坐在躺椅上的雄健身影,在烟雾渐散中慢慢清晰,纳兰元蝶立即跪倒在地,五体匍伏,表示自己的尊敬与恐惧。
  “参、参见陛下!草臣是龙牙军一级上校纳兰……”
  “官阶之类的废话并没有什么意义,你只要知道自己还能呼吸,便已足够,说你该说的话吧!”
  官阶是皇帝所给,对皇帝报官阶并无意义,但纳兰元蝶更在意后头那句话。只要想到这位陛下平日的作风,她就明白其中的暗示,如果这轮报告结束后,自己不能令他满意,自己将不会再有呼吸……
  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纳兰元蝶把整个任务的经过报告一次,最后请示该将佛血舍利如何处理。
  假若请示“由草臣将舍利护送回京都”的要求获得允许,那么这条命就算保住,不过纳兰元蝶不敢耍这种小聪明。过去每一个想在这男人面前耍小聪明的人,没有一个能保住性命,而当天子之怒降临,绝对不会单单只杀一人,而是灭家、夷族的去杀,让人们充分明白惹怒真龙天子的后果。
  “唔……世上的乱臣叛逆真多,这实在不错,因为在同盟会、万紫楼之后,又找到一项能撩起朕杀心的东西,让朕排遣苦闷……”
  微带倦意的声音,像是一头饱食之后的猛狮,慵懒没有精神,但只要凝神去听,就会发现那声音中蕴含着一股永难填饱的饥渴,随时会挣破理性枷锁,疯狂吞噬、毁灭所能触及的一切,就是因为听出了这点,纳兰元蝶的头叩得更低,生怕成为被吞噬的首个目标。
  “佛血舍利失落多年,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你让军部委托同盟会,把东西送回慈航静殿去。”
  “委、委托给同盟会?”
  “唔,你对朕的做法有意见?”
  一句话让纳兰元蝶惊觉到自己的失误,唯一能够弥补的,就是用力磕着头,任鲜血横流地面,表示自己的忠诚。
  “今晚的星空真是美丽,不该用鲜血来玷污它,你的命保住了。朕派新的任务给你,对梁山泊的探索就到此为止吧!你的新任务是把那个叫做孙武的少年带来见朕……不惜一切。”
  纳兰元蝶闻言大惊,飞云舰已经坠毁,自己如何有本事上梁山泊去把人带出来?但皇帝的命令不容怀疑,今日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纳兰元蝶用力叩首,表示一定会完成皇帝陛下的敕令。
  这时,一颗流星划过立体投影的背景,在那美丽星空中留下痕迹,纳兰元蝶微微一怔,却听见烟雾里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动了……哈哈哈哈……老头子你终于动了啊……”
  起初像是非常欢愉的大笑声,越笑越响亮,到中途更彷佛猛狮怒吼般,破天裂地,宣示着饥饿的雄狮已经结束沉眠,即将要用牠的爪与牙,染红大地……
  贯穿中土大地的长河,在南方流域河道中分布着众多岛屿,其中有一座蓬莱岛,岛上奇峰突出,孤立险峻,产权为河洛剑派所有,从十年前开始划为禁地,不许外人出入。
  山峰孤矗于岛上,插天而立,直入云霄,仰之弥高而不得见其顶,神如苍龙九现而难觅其形,云雾缭绕,遗世而独立。
  穷山绝壁,紫竹遍栽,熏香袅袅,白石为阶,冰晶作门,临崖小阁,布置典雅。
  小楼上,栏杆前,檀香慢燃,七弦方了,少女身着宫装,纤细白皙的手指仍按放在琴弦上,一双碧绿如玉的眼眸凝视着天上银河。
  迎着微带咸味的晚风,少女那彷佛深海青玉似的绿发,就像波浪一般地飞舞轻扬,身边旋绕着三颗拳头大的彩珠,彩光焕发,在黑暗中萤华流转,将少女笼罩在一片朦胧轻雾中,衣衫飘飘,态拟神仙。
  空旷的视野,很适合仰望天河,斗转星移,历历在目,无垠无涯的苍穹,缀饰繁星点点,各自依循万古恒新的轨道无声运行,倒映海面上波光粼粼,海天一色,成为一幕无限辽阔的景象。
  凝望着满天星斗,在少女美丽的碧绿眼瞳中,陡然映出西北方天际的一抹惊虹,小小的银色闪光,用勾形的回弯轨迹划过天空,消失在漆黑天幕中。
  “紫鹂,星象动了。”
  几个时辰以来,少女首次开口了,这是她今天一整日的第十七句话。
  应着她的声音,一名俏丽美婢轻快地走到身后,径自帮主人披上了斗篷,小声道:“小姐,您的星占是本派一绝,但请您多多注意身体好吗?您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唔。”
  还专注于眼前的星宿,少女仅是随口应了一声。
  紫鹂无奈,却也早已习惯,当下只得凑趣道:“星星又告诉您什么了吗?是紫微星异动了?还是您上月预测的西北方将出大事?”
  “不是……”
  少女轻声说道:“只是一颗小星星而已。”
  “小星星?”
  紫鹃奇道,不明白一颗小星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她望向主子,等待进一步的解释。
  “……十六年了,自从我进入本派……或许更早,从我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天……”
  少女轻声自语,蓦地,按放在琴弦上的指头轻轻一颤,琴弦崩断,白皙柔腻的指头渗出红色血珠,与晶莹剔透的泪珠一起滴落焦木琴座……
  “紫鹂,我不喜欢杀人……但在这世上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我与他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
  位于中土大地西方的青城山中,有一处著名温泉胜地“百花谷”在当地最大的妓馆“万紫楼”以重金买下后,便仿古代建筑风格于此大兴土木,建立许多温泉别馆,其中最富丽堂皇的一座,称为“华清池”由和阗千里迢迢运来的上等羊脂白玉,经由波斯巧匠的切割、雕琢,一切采仿唐风格设计,还引来谷底温泉,花费如此庞大人力物力,终于在深山中仿建了这座华清池。
  池畔的出水口被雕刻成群鸟肖像,鹰、隼、鹂、鹊……环绕着半径十丈的浴池,从无休止地吐出热水。
  泉水中漂浮着玫瑰花瓣,受热气一蒸,花露香气更是浓郁。八名青衣小婢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各自手挽花篮。篮中之物,依其任务不同,分别是花瓣、花露水、毛巾、纱帐、洞箫、瑶琴、金玉首饰、衫裙、埋藏地底一甲子的女儿红和刚从八百里外快马运来并且剥好壳的新鲜荔枝。
  婢女们站在池畔,眼中的神情似是迷醉,又似无限爱恋,全都集中在池中那抹白腻如脂的美妙胴体上。
  温泉水暖,飞珠溅玉,花露散馥,玫瑰飘香,莹雪荔枝,女儿初红,说不尽的奢华风景。
  比池底白玉更白的幼嫩肌肤,此刻因热气与醇酒而微微泛红,水波荡漾间,引人心头狂震的至美曲线,纤裎毕露,雪肤樱唇,娇艳无双,一如灿烂桃花。
  裸背上一头昂首凤凰,栩栩如生,直欲破空飞去,衬得池畔众禽下拜,更是有若百鸟朝凰。这女子,是天生就让人甘愿拜倒足下的。
  “呼!”
  拭去额上粉汗,少女呼了口气,芬芳馥郁,混在玫瑰花香中,竟是让人难以分辨。
  “天象动了啊!”
  “咦。”
  听到主子出声,一名始终紧伫池边的翠裳少女急忙走近,等候使唤,却犹自不明白小姐刚才的意思。
  少女微笑不语,自顾自地仰望透明屋顶和上方的星罗夜色。
  “星星告诉我,十六年前的誓约,终于到了要兑现的时候,不过……”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彷佛窥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梁山落地,天魔解封……看来,慈航静殿与河洛剑派的老人们要开始睡不安枕了。”
  “宝姑娘,您又在说什么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翠裳少女唤道:“您这么相信天象吗?”
  “当然信啊!”
  少女漫不在乎地拍打水面,溅起一大片水花。“因为太多人喜欢信奉天意,不动脑子,所以只要善窥天象就可任我信口雌黄,指黑为白,这不是挺美的吗?”
  “宝姑娘,您……”
  “不过,香菱啊!”
  “嗯?”
  “天象运转,也只不过是未来无数种可能性的其中之一,真正决定转轮方向的,还是在人为。”
  少女颔首笑道:“沈溺天象空言,绝非我辈之为。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没有‘人谋’,是不会有‘天成’的。”
  香菱微一欠身:“是,香菱受教了。快午夜了,您本来今晚还要和楼主商议与青桐派的纠纷,这一洗洗了两个小时,如果再不去见楼主,她可又要唠叨没完了。”
  “好吧,省得你们难做人。”
  少女嫣然浅笑,“扶我起身。”
  “是。”
  香菱伸手去扶,八名青衣小婢也急忙抢上,扯起纱幔,献上毛巾,备好替换衣饰,准备侍候。
  三根水葱似的纤指,轻轻搭在香菱腕上,少女缓缓起身。她起身的方式极怪,也不见她举足踩阶,盈盈娇躯就像根浮在云端的羽毛,浑没半点重量,于碧波间冉冉升起。
  中土大地之上,能够辅助飞行的法宝并不少,可是单纯凭靠武技,令人如鸟雀般飘浮空中,久久不坠,却只有一种功夫能够做到。
  万紫楼的“凤娉翱翔”心法!
  这少女便是当今万紫楼中,最娇艳、最高贵的一头凤凰。
  甫离水面,少女皓腕一振,众人尚不及看清发生何事,花篮里的事物一齐卷动,又在转眼间各自归位,毛巾回篮,霓裳着身,宝钗束发。和风拂来,飘扬的衫裙幻化出无数道美丽波纹。
  少女,仍娉婷浮于空中。
  香菱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婢子们会意,九人一齐欠身,朗声道:“奴婢恭迎宝姑娘芳驾。”
  少女眼中笑意渐浓,嘴角亦扬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你们和我娘说,今晚我不回去了。”
  婢子们尚未会意,香菱心里已大叫糟糕。
  “宝姑娘,您……”
  话还没出口,一袭倩影乳燕般投往屋顶天窗,银铃似的悦耳笑声响起,片刻间已在里许之外,倏忽消失。
  婢子们相顾愕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把目光移向能下决定的香菱。
  “还能怎么办,照实回禀楼主吧!”
  香菱长长叹了口气,一对香肩脱力似的垂下。
  这个宝姑娘呀,从小就没人管得了她啊……
  大武王朝的特种部队执行机密任务,登陆传说中的梁山泊一事,对外仍旧维持着绝对的机密,没有任何人知道曾发生于万尺高空上的激战,也没有人知道在那天晚上,两个梁山泊村民从天空降临大地……除了极少数能从星象窥见未来的人们。
  孙武与小殇,乘着磁航浮板腾空而起,飞离了梁山泊,飞离开这个“祥和安乐”的舞台,朝未知的世界驶去。
  在起飞的那一瞬间,除了离愁,孙武最担心的问题,其实是这台磁航浮板不晓得能不能正常运作。毕竟不久之前它才坠毁在梁山泊的土地上,小殇短短时间内重新拼凑组装,搞不好里头机件全是坏的,要是半途没力,从万尺高空这么摔下去,就算是练上金钟罩第十关,也绝对是十死不生!
  “小殇,你驾驶浮板小心一点啊,我们……啊啊啊啊~~”才在担心磁航浮板的状况,驾驶员突然表演起高难度动作,油门一催,磁航浮板陡然拔升,在半空中连续翻转了几圈,孙武猝不及防,险些就从浮板上摔了下去,百忙中赶紧抓住小殇的肩膀,才没有成为倒霉的高空坠物。
  磁航浮板并不是只有进行高难度动作而已,在空中翻转的同时,小殇发射了某种东西,爆闪成一道耀眼银虹,随着磁航浮板的翻转,在空中画出一条勾形弧线。银虹很快消散无踪,天空瞬间回复一片黑暗,但那道光度之强,却让孙武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睁不开眼睛。
  “小殇,你在干什么啊?没事放什么烟火啊?”
  “村子正在开庆功宴,放烟火助兴很正常啊!老爹给了我一堆烟火,说这种烟火放起来像星星,要我升天的时候放出去,他们在下头看了会很高兴的。”
  “喔,他们庆功宴玩得这么开心啊?咦……事情只有这样吗?没有什么其它的理由?”
  过去一天的经历,使得孙武现在不轻易相信身边事物,特别是和小殇相关的,更让他觉得不安。
  小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疑问,只露出一个怪怪的轻笑,给了一个不知所云的回答。
  “……没有啦,只不过除了梁山伯,还有些人喜欢看星星,不过她们可能不晓得星星也是会说谎的。”
  就这样丢下一个怪异的答案,磁航浮板陡然加速,飙冲向底下的无边大地,将梁山伯远远甩在后头,开始了两人与外面世界的真正接触。
  而实际降落人间的体验,简单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意想不到”在最开始的一、两天,孙武简直没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么一个世界。
  学堂里头教授的课程,是有提到外头的世界,但都只是教授历史课程,这点让孙武如今想起,觉得学堂的设立可能是为了下一代离村作准备,所以近代史的部分衔接完整,只不过少了太平军国之乱结束后这十几年来的变化。
  纳兰元蝶率领飞云舰空袭梁山泊一事,给孙武留下的印象,就是外头世界的文明已经日新月异,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却怎样都想不到,外头世界和梁山泊比起来,简直是……没有变化!
  这个叫做“明德坝”的小地方,距离梁山泊数百里之遥,大半居民似乎也是务农为生,孙武看到很多人扛着锄头来来去去,身上穿的也是斗笠蓑衣之类,与梁山泊村民们没有太大分别,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家了。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如果外头世界的建筑技术仍只是造出这些瓦舍土屋,那么飞云舰这样的飞空武器,是如何被建造出来的?而且,从这些破瓦与土墙看来,明德坝人们的生活只怕不算富裕,甚至过得颇为窘困,这是一个穷地方吗?
  孙武怀着这样的疑问,与小殇漫步在明德坝的街头,没多久,这个困惑便在脑中迅速扩大,到了完全不能理解的程度。
  人来人往的街上,突然一阵喧闹声由远而近,来速很快,只见所有行人全都让到两旁,战战兢兢地跪下来,好像相当惶恐似的迎接什么东西到来。接着,大队人马从路上呼啸而过,从服色上看来,这群人应该是大武王朝的正规军,但他们身上的装备与座骑却让孙武为之瞠目结舌。
  与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不同,这群骑兵身上穿着的制服,不仅质地细致,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特殊技术所织缝。
  参与过太平军国之乱的老人们,曾给孙武看过他们的战袍,其中一些高阶军官的服装,都是用特殊技术缝织的,不但又轻又软,而且极其坚韧,虽不能说是刀枪不入,可是确实有相当的抗击力,在近身厮杀时大大占了便宜,军服本身几乎就是一件法宝。
  大武王朝歼灭太平军国之后,无疑是取得了这项技术,而且还加以改良,在量产方面有所突破,所以这些中阶军官才能装配防护衣。至于他们胯下的座骑,并不是寻常的骏马,而是通体赤红的三角公牛,不但体型雄壮,四蹄踏地时竟疾逾奔马,孙武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生物。
  记得以前听老爹提起,法宝的制作技术中有一派支流,是以特殊技术改造生物,或是配种融合,或是无中生有,创造出不属于自然的异种生物。照这样看来,大武王朝已经充分掌握到这种技术,并且用以增强军队的战力了。
  防护衣、异种战牛,还有骑兵腰间所装配的砍刀、胸口所别的徽章,都有奇异的能量流动,显然是武装型法宝,大武王朝的军队已不逊于太平军国全盛时,若是历史倒流,两军再战,现在的大武军一定会把太平军杀得落花流水。但孙武却觉得困惑,如果大武军已能掌握太平军国的技术,为何国内百姓的生活看来没什么进步?
  不仅如此,那些趴伏在地上的人们,望向骑兵远去的眼神非常古怪,既像释了重负,又流露着说不出的痛恨,就算没有旁人解释,孙武也知道那代表了什么,更不难想象这些军官老爷平日横行乡里的画面。
  (难道说……大武王朝把所有技术都用在军事上头,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得不到改善吗?这样子太过分了吧!


第二章 无名临终托遗存
  孙武起初只是稍稍怀疑,但那些猜想在稍后的观察中一一得到证实,他和小殇又遇到了几次骑兵呼啸驰过,每一次人们都是相争躲避,骑兵群在路上横冲直撞,不但踢翻路旁的摊子,有时候遇到人们闪避稍迟,更是毫不犹豫地驱牛疾驰,硬生生把人撞倒,在断骨惨嚎声中扬长而去,就像踩死的只是几只虫子,不是与自己同一物种的生命体。
  城里头的建筑物,也不是每一处都那么贫穷破落,当孙武和小殇进入明德坝的中心,看到几栋应该是公家单位的建筑物,十几层的高楼,不但宏伟气派,而且都使用了先进技术,人们在透明的升降设备中起起落落,俯览着整个明德坝,将这小小世界踩在脚底。
  其中最高的一栋,门口甚至设有电流屏障,不让身分不明的人物穿越,如果恃强硬闯,一大群嗡嗡作响的铁壳瓢虫就会从四方飞出,拦挡住硬闯者的去路与退路,再由急赶过来的法宝守卫将人逮捕。
  (务农的老百姓没有享受到这些进步技术,只有从军和为朝廷做事的公务员才能享有文明,这是对人民的彻底控制啊!划分出两个世界,如果不对朝廷效忠,永远都只能停留在低等阶层,这样……好过分啊!
  想到这些东西,就连孙武自己都有点讶异,以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言,要懂这些事情似乎太早了。可是,自己真的懂,特别是当自己注意到,明德坝的人们是用什么眼神在仰望那几栋大楼,而透明升降机里的人们又是怎么俯视脚下,自己瞬间便明白了那些事。
  “外头的世界……真的和想象中差好多啊!”
  “怎么样?要进楼试试看吗?”
  看小殇跃跃欲试的样子,大有一闯虎穴的打算,孙武急忙拦住,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惹事端,硬拉住小殇往外走,意外到了城里的商店街。
  这一区的商店街,应该不是卖给普通民众,因为种种奢华的装饰,即使不看里面的商品,也知道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每一家店铺门口除了招牌,都还另外放着一块金属台座,不时投射出一些招揽客人的影像或声音,一条路走下来,各式各样的声光画面,让孙武看得眼睛都花了。
  投射出来的立体影像,有些是口吐人言的动物,很讨小孩子的喜欢,当孙武看到一头花色斑纹的可爱小老虎在地上打滚时,他的眼睛不禁笑的瞇了起来,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蹲在那个立体影像前面,几乎舍不得离开。
  “唉,真是小鬼一个,居然对这种东西着迷。”
  小殇双手一摊,好像很无奈似地说着。
  “小殇,你不觉得这头小老虎很可爱吗?”
  “被你这么一说,倒还真的有几分诱惑力……嘿嘿,好像很可口的样子。”
  “为什么你的脑筋总会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两个人简短交谈,突然听见有人高声大喊,快速跑过街上,手李还拿着一迭黄纸到处洒发。
  “号外!号外!江南大水,朝廷赈灾钦使人选出炉了!”
  孙武随手接过传单,上面寥寥数语,简单说明日前江南连场大雨,河堤溃决,酿成洪水巨灾,数百万民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帝都的富商群捐赠巨款,配合朝廷的政策合力赈灾,而延宕多时的执行人选终于在刚刚出炉。
  “哦,原来南部正在淹大水啊!在梁山泊的时候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呢!咦,这个名字好奇怪,有朝廷大官姓正的吗?”
  就算再怎么不通世务,孙武也知道这类赈灾必然是由朝廷大官担任钦使,但这张传单上写的文字却非常简略,完全没提到这个大官所任职位,看来也不像是正式名称,只是简单写了三个字。
  “正气哥?这个人姓正?好怪的名字啊!嗯,希望这笔赈灾款能够早点送到,江南地方的百姓就不用饿肚子了。”
  比起钦使的名字,孙武更在意的其实是江南的灾情。本来自己还不会想那么多,但现在自己已经发现,大武王朝是用何种手段在控制领内百姓,那么洪水之后的江南,环境只会比这里更为恶劣,那边的人民一定很苦吧?
  想到这个问题,孙武就觉得一股热血猛然冲向胸口,很想立刻到南方去看看,但这份热血心情却似乎得不到同伴的赞赏。
  “你担心他们会饿肚子?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告诉我,你预备怎么吃饭?”
  初次离家的少年,在离家后的隔天中午,碰上了最难堪的问题。原本孙武的逃家计划里,是预备用自己长年存下来的一些铜钱来当资金,但凤婕送他离开梁山泊时太过匆忙,根本来不及回家去拿钱,而他又以为小殇必然有备,哪想到问起资金的时候,小殇表示自己身上一个铜钱也没有,一贫如洗。
  结果,才只不过是离家的几个时辰后,孙武和小殇就流浪街头,看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不晓得应该要怎么办。
  “小殇,你离家之前,没有拿什么东西吗?多少应该准备一点吧?就算你两手空空,姊姊和老爹没有交付给你什么吗?”
  “凤姐只给了一些你的换洗衣物,没有给钱,老爹则给了一些信物。”
  “信物?”
  小殇从腰间的香囊宝袋里取出十几个信封,封口并没有黏上,但信封都已经发黄,显然是有相当岁月的旧东西。
  “老爹说,这是他早年云游天下时替你定下的亲事,你只要拿着这些信物找上门去,就会有老婆了。”
  孙武还记得小时候常常听老爹对自己炫耀,说他已经指腹为婚,帮自己订下了好几门亲事,等自己长大,就有漂亮老婆和丰厚嫁妆会送进门来。起初孙武根本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还跟着老爹一起欢天喜地,但后来年岁渐长,明白了所谓“订亲”、“指腹为婚”的意思,就觉得很别扭,甚至开始生气。
  婚姻是一件很神圣的事,不能随便儿戏,能成为终生伴侣的人,一定要是自己真心爱恋的人才可以。
  一个见都没有见过,连高矮胖瘦都不知道的女人,却要与自己结婚,这不是太荒唐了吗?而且,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嫁给某个男人,对女方来说,应该也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吧?正因为如此,后来老爹再提起这些亲事,孙武就会明白地表现出不悦与反对。
  “小殇,老爹在外头的面子很大吗?是不是有很多朋友?可以好到指腹为婚的朋友?”
  “不太清楚,朋友应该有不少吧!看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只要大家有利害关系,你和那个纳兰元蝶也可以是朋友。”
  看来小殇也不清楚,虽然之前老爹总是拍胸脯保证,将来的媳妇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不过孙武并不相信老爹的审美眼光,因为他常常与姐姐一起斗酒,喝醉了就说姐姐是村里第一美人,这样的眼光,想想真令人不安,这种盲目婚姻万万不可行!
  但既然自己已经踏出来了,就有义务收拾善后,老爹不是抢亲,而是替自己订亲,那自己怎么说都有一份责任。
  摇摇头,孙武想了想,用很慎重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说:“小殇,这些信物我不要,也不能要,因为我觉得指腹为婚这种事情是不对的,不管是什么人,都没有权力在一个孩子出生前决定她的一生,所以……”
  孙武的话说得很慢,因为这件事情对他而言确实很沉重,但当他一面说,一面整理脑中思绪时,旁边这个超级行动派,马上就有了动作。
  “喔,小武你不要,那就是垃圾啰!”
  小殇左手往右手的信封一擦,耀眼火光闪起,十几个信封赫然熊熊燃烧了起来,孙武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抢。
  “小殇,你干什么?”
  孙武的动作很快,一把抢过火光中的信封,但火势烧得更快,一发不可收拾,眨眼间十多个信封就烧得干干净净,化灰飞散,想要抢救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猝不及防的销毁行动,到最后,当孙武摊开掌心,除了一堆焦黑的灰烬外,就只剩下两件东西:一块金锁片、一块玉佩,在灰堆中莹发着浅浅彩光,一看便知绝非凡物,只是孙武也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小殇,你动作那么快干什么?”
  “你不是说不要了?垃圾就烧掉啊!随地乱丢垃圾是不好的行为,小殇是环保小天使。”
  翻白眼已经是正常反应,孙武几乎想要当场晕过去。
  “没有人会把你当成天使的。我是说不要了没错,但是这件事情不能这样了结,就算我不要,人家还是会提心吊胆的,我要把这些信物送回去,不管当初是威逼还是利诱,我要慎重向人家道歉,跟她们说没事了。”
  “喔,那现在只剩下两件,你可以少跑很多路了。”
  女孩说得理所当然,早已放弃生气机会的孙武,只有接受这一切。
  “这两件信物是哪两家人的?老爹应该有交代她们的姓名和住址吧?就算只有两家,我也要把东西送回去。”
  “姓名和出身都写在信封里,刚才已经被烧掉了,本来还可以用法宝试着救救看,但你出手那么快,纸灰被你一抢全碎了,现在除非回去问老爹,不然谁也不知道纸上写什么了。”
  “……反正,你就是要把我扯下去,让我也有错就对了。”
  “耶!”
  和小殇的讨论永远不会有正常结果,孙武把金锁片和玉佩收了起来,心里暗暗许诺,将来有一天自己绝对会把这两件信物交还给对方,好好地向人家致歉,不过那时候……希望金钟罩第六关顶得住吧?
  其实眼前的问题还不只这一个,自己最牵挂的事,就是失去佛血舍利的梁山泊只能在天上多漂浮半年,如果半年内不能寻回失物,让梁山泊重得动力源,那么届时梁山泊势必会坠落下地。
  盗走佛血舍利的人,当然就是纳兰元蝶。她抛下已经损毁的飞云舰,把夺取佛血舍利当作是挽救这次战斗的最后手段,整个人还逃逸无踪,但当时已经伤势不轻的她,是怎么从胡燕徒、李慕白两大高手眼下逃去?又是怎么离开梁山泊的?这些都是难解谜团。
  假设纳兰元蝶顺利逃出梁山泊,那么她现在会去哪里?藏在何处?要怎么把她给找出来?越想就觉得越没有头绪,小殇在这些事情上完全靠不住,只能靠孙武自己独力行动,确实很困难。
  甚至再退一步想,佛血舍利到底是什么东西?它除了供给能量之外,有没有什么特性?由何处而来?假如能有这方面的数据,或许就能够从法宝特性上追踪到蛛丝马迹,进而找到佛血舍利了。
  越想越头痛,孙武不自觉地抱着脑袋,轻轻摇晃,旁边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转头一看,是小殇皱眉的表情。
  “……肚子饿了。”
  “我也饿了啊!但是我们身上又没有钱,我想还是等一下你骑着磁航浮板到附近山上,我看看能不能打一些野兔野鸟,就可以先解决一顿,反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挨饿的!”
  在同伴面前,孙武再次表现了自己的责任心,就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看,这种精神值得嘉许,但同伴所听进去的重点似乎不是这样。
  “喔,自行觅食啊……早这么说不就简单了吗?”
  小殇突然站了起来,朝街中心走去。街心有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相当体面,显是出自富贵人家,正在嬉闹玩耍,好像玩得很开心,看到一个小姊姊走过来,都吓了一跳。
  (啊,小殇一定是要装可爱了,不晓得真相的大人,很容易就被这招给骗了,但那些都是小孩子,她去装可爱做什么?
  孙武纳闷小殇的行动,却发现她没有转换表情,还是那么一副冷得让人想打哆嗦的冰脸,叉腰站在那几个孩子面前,冷冷地说话。
  “喂,小鬼,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不用说出什么具体的威吓,单纯靠狩猎者的眼神与气势,被当成猎物的孩子们便涌现出一阵畏惧,立刻放声大哭,惊动了在不远处聊天的大人,九个成年大人赶了过来,把勒索者团团围住,十二岁的女勒索犯就像什么也看不到,继续重复着刚才说的话。
  “喂,老鬼们,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哈哈哈,小妹妹,知不知道当街抢劫是犯法的?”
  “……杀人也是。”
  听见这些话的人们放声大笑,没有人会把这个小女孩的威吓当真,只有一旁的孙武冷汗直流。从小到大的相处,他很清楚小殇在放狠话的时候有多么言出必践,这些人笑得这么大声,等于已经把一只脚放入鬼门关了。
  小殇手掌微动,像是要做什么,但身旁疾风闪动,孙武闯进人群中,一把按住小殇的手,一脸满头大汗,仓皇地向身前的人们道歉。
  “哈、哈、哈哈……我妹妹喜欢胡说八道,几位大人有大量,请千万不要介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毫无欢愉之意,反而尽显少年心中的紧张不安,偏偏掌心按住的那只小手,还好像很不高兴似的大力挣动,只要被她挣脱出去,这边大概马上就是一场大屠杀。
  “大家都不介意了对不对,哈哈哈哈哈!我就先走啦!”
  一句话说完,孙武不给小殇反悔的机会,猛地将人一把抱起,扛在肩上,飞也似地冲出人群。
  “那两个孩子……真是怪啊!”
  以这句话为批注,人们为孙武与小殇的首日人间行为下了评判,站在街上的二十多名男女老少中,并没有人感觉到刚才那一刻的危险性,也没有人晓得少年为了避免惨事发生所付出的努力。
  孙武带着小殇离开现场,一路上避开绕过注意他们的人群,专门挑一些僻静的小巷子走,准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与小殇讨论一下她的行为。
  经历了一番九弯十八拐的曲折绕路,孙武找到了一条死巷子,附近都是深门大院,两旁围墙又高又厚,完全听不见人声,长长的巷子里堆了许多杂物,看来安静到了极点。
  “好,这里是附近最安静的地方了,小殇,我很认真地和你说,有一些事情你要学一下,不能再像以前在梁山泊的时候那样乱来,我们现在到外头世界了,必须要……”
  唠叨说话的孙武,觉得自己真像个啰唆的老太婆,不过如果自己不说,那么又有谁来规范小殇的行为呢?既然离开梁山泊,就该有点新生活,绝不能再被小殇牵着鼻子走了。
  小殇对于同伴的这份坚持,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说得没错,你确实很会挑选地方,附近很难找到哪个地方比这里更理想了。”
  “呃?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用小殇回答,因为答案已经在孙武身后出现:那堵又高又厚的石灰墙上,突然浮现黑红色的血迹,正迅速大量地流出,然后好像喷泉似的到处飞洒。
  “啊!”
  孙武察觉不对,急忙侧身闪避,这时不只是鲜血,甚至整个墙面都塌了下来,只不过倒塌的墙壁之后还有另一堵墙,再看得仔细一点,倒下来的东西不是墙壁,而是一个使用奇异障眼法伪装成墙壁的人。
  这个人能够用一张奇薄如纸的特殊绢布,把自己伪装藏于墙上,丝毫不露破绽,可以说相当有一套,但是这个人如今满身是血,气息奄奄,怎么看都是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你……你……我能帮你什么吗?”
  孙武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已经没救了,他身上有多处重伤,小腹上那一道尤其厉害,就连肚肠都流了出来,真亏他还能藏在这里伪装墙壁。
  不过,受了这样的濒死重伤,却仍要苦苦伪装成墙壁躲在这里,显然是在躲避什么人,而且那个敌人应该仍在附近搜索,才会令他忍着重伤之痛,苦苦支撑,至于敌人的强弱与否,这点孙武就看不出来了。
  “小殇,你有没有什么法宝可以帮这位大叔的?”
  不懂任何医术,孙武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殇身上,或许她各种鬼神莫测的法宝中,能够有回天之术的东西。
  没有辜负友人的期望,小殇立刻以义不容辞的姿态主动站了出来,手上一枚戒指发着红光,指向地上的那名重伤者。
  “没有问题!一次就让他解脱,保证稳死不再拖,毁尸兼灭迹,绝对不给你留下麻烦。”
  “哇!千万不要啊!”
  孙武急忙阻止小殇发射红光,这时地上的重伤者似是自知将死,竭力睁着眼睛,向眼前唯一的这对小男女说话。
  “求……求求你们……把这东西……送给万紫楼……宝姑娘……关乎重大……小心……铁……铁……”
  一口气接不上来,这名不幸的重伤者就此毙命。孙武抬起他临死前拼命举起的手,打开紧握的五指,发现了一面灰蒙蒙的圆形透镜,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晓得万紫楼究竟在哪里,但这人既然是死在送东西的路上,那万紫楼应该离此不远,说不定就在本城。
  “小殇,我问你啊,该怎么……”
  “没有问题!一次就让他清洁溜溜,毁尸兼灭迹,绝对不给你留下痕迹!”
  “哇,我只是要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万紫楼,不是要你处理尸体啊!”
  小殇这次出手太快,孙武来不及阻止,只能从旁猛力一推,戒指上的红光斜斜地发射出去,失了准头,凝聚成的红环没有命中尸体,却从左侧墙头斜扫上去,所经之处全被吞噬,还连带把一棵好大的榕树给吞去半截。
  无声无息的砍树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大树少了上半截后,树干却突然剥落,露出一具少了人头与左肩的残缺尸体,这个问题就不小了。
  “这……这是怎么搞的?”
  孙武还没从惊愕中回复过来,旁边小殇却一下子拍他肩膀。
  “小武,你杀人了。”
  “是啊,我……”
  马上发现不对,孙武正要咆哮抗议,却突然注意到树中的那具尸体不但服色古怪,是一种见所未见的白色软甲,而且右手还拿着一只像是弩炮似的武器,瞄准着自己的方位。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这一下凑巧击杀了他,孙武和小殇就会被冷不防地暗算到。
  “墙里有人,树里也有人,这个城市的治安真是乱七八糟啊!”
  这是孙武现在唯一的想法,而无论他再怎么反应迟钝,这时候也知道情形不对,要尽快离开险地以求自保,于是赶紧拉着小殇离开了暗巷。
  最初的震惊过后,理智便慢慢厘清了整件事的脉络,孙武想到第一名死者的致命重伤,可能是由第二名死者所造成,而那个人潜伏树中,目的除了杀人之外,应该也是为了夺物,至于他所要夺取的东西,就是如今落入自己手里的这面透镜了。
  这面透镜看来平凡无奇,但那位中年大叔死前曾说这东西关系重大,看来背后可能藏了什么秘密。如果可能,孙武不想多所牵扯,但死人是不能拒绝的,只好替他跑这一趟路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一定要赶快送到目的地才行,可是,怎么去呢?”
  孙武所苦恼的问题,小殇想也不想就解决了,她走到街上,随便拉了一个路人,一手指向孙武,开口就问:“我哥哥要找宝姑娘,万紫楼在哪里?”
  真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过那名路人闻言,竟是哈哈大笑。
  “什么宝姑娘贱姑娘的,老子不认识,但去万紫楼找姑娘准没错,你跟着前头的那群人走,他们就是去万紫楼的,不过小兄弟,你这年纪……唉……”
  孙武没注意到他的古怪表情,只是叹息于原来万紫楼就在附近,那人差一点就可以把东西亲自送到,却仍落得一个伤重不治的下场,肯定很遗憾吧!小殇指着前头的大批人潮问道:“你要跟上去吗?”
  “嗯,他们都是去万紫楼的,我们跟着过去,把东西交给楼里的那位宝姑娘,就可以了一件心事。”
  “但是……你姊姊以前就常说,人多的地方不要去,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一定会有很多不好的事情。”
  “理论的东西归理论吧!我发现姊姊教的东西,还是要视情形斟酌使用,去人少的地方容易碰到死尸,这次我们还是跟着人潮走吧!”
  生怕去迟了会出事,孙武拉着小殇跟上去,很快就混在人群中,随着人潮向目的地而去。
  “你怕碰到死尸,但万紫楼完全是个陌生地方,你不怕自己一去也变成死尸吗?刚刚那个中年大叔伤成这样,都是被敌人打的,你不怕也遇到这样的敌人吗?”
  孙武不是没有想到小殇警示的那一点,不过他望向周围奔跑的人们,每个人都是一副欢喜期待的表情,像是去迎接什么好事,自己跟着这些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对。
  (如果万紫楼真的很危险,应该不会笑得那么开心吧?既然笑成这样,他们一定是为了什么好事而去的。
  这个推测坚定了孙武的想法,但他仍想问一问身边的人群,想看看前头到底是在热闹些什么,如果是什么黑帮寿宴、黑社会发钱一类的喜事,自己就敬谢不敏,不然梁山泊住的都是强盗巨匪,自己出身其中,若是在黑社会越陷越深,那就真的不好了。
  “白痴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会发钱给老百姓的,就不会是黑社会了,天底下的流氓都是流氓,吃老百姓的都还来不及,会有那么好心的流氓吗?”
  被周围的乡民耻笑,孙武并不觉得难过,反而频频点头,认为他们说得没错,不过,乡民们笑归笑,却还是发挥了人情味,发现这一对小兄妹的衣着不妥,吆喝着帮他们张罗了一套衣衫。
  “你们穿成这样,到时候怎么上得了台面?也太不象样了,来来来,把衣服换上,等一下好好吃个饱。”
  听说可以吃个饱,孙武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赴某个筵席,主人对来客衣着有严格要求,不穿得体面一点就进不去,然而,当他把那件棉袄穿在身上时,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件棉袄又脏又破,处处是补丁不说,外头满是污渍,内里还有跳蚤,穿上去身体立刻就痒了起来,这种衣服何来体面可言?相较之下,自己本来的衣服虽然说不上称头,但起码干净整齐,怎样都比这套破棉袄要好!
  “几位大叔,这衣服好像有点……”
  话问到一半就住了口,孙武愕然发现一个被忽略掉的事实。他跟着这些人一起奔跑,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与欢喜,却没留意到他们的穿著打扮,现在仔细看看,这些人个个面有菜色、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看起来就像是已经饿了很久,就算不是难民,也绝对是饥民!
  (不是要去万紫楼吗?为什么我们会和饥民跑在一起?不妙啊!他们要去的地方该不会是……


第三章 天上人间绮梦境
  不祥的预感,似乎特别容易实现,这是少年最无奈的感慨。当那个不好的预感刚在大脑浮现,目的地已经出现在眼前,只见前头一栋好漂亮、好有气势的六层楼大宅门口,所有人排成了十道长长的队伍,在队伍最前头是一群衣饰华美、身着丫环打扮的少女,正用大杓从身旁的木桶里舀出米饭,倒在人们高高捧起的碗里。
  盛完米饭后,旁边另有人拎过一个用荷叶盖起的小包,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东西,但孙武推测应该是红烧肉之类的食物,领了烧肉的人们就捧饭拎肉而去,临走时还不住鞠躬拜谢,整个场面显然就是富豪之家赈灾放粮,无关乎江湖大事,而门口匾额上写着“天上人间”四个大字,更不是什么万紫楼。
  “哦,黑社会弃暗投明的第一份工作,原来是当乞丐啊!乡巴佬入城脱贫越脱越贫,真是一项前途无量的美好职业啊!”
  小殇的揶揄语气,又从旁边冷冷传来,孙武本来想回答她,说些什么职业不分贵贱,当乞丐不偷不抢,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光明磊落,不可以因为这样就看不起他们。
  但是才一回头,孙武就有喷饭倒地的感觉,小殇不但也换上满是补丁的破棉袄,额上还缠了一条乌黑得油亮的头巾,脸上擦得乌漆抹黑,两手一边捧着破碗、一边拿着竹竿,就连脚下都踩着一双开口露趾的破鞋,完全变成一副小小乞丐的模样。
  不知何时进行的完美变装,孙武无言以对,只有再次跪倒地上,承受这莫可名状的精神冲击。而他的同伴彷佛有意落井下石,绕着趴跪的他跳起舞来。“职业不分贵贱,只要不偷不抢,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大家就光明磊落地当乞丐吧,喔~~转职成功,耶!”
  孙武不是来这里乞讨,也不是来这里找工作的,在确认这里不是什么万紫楼,而是天上人间之后,他察觉到自己的失策,想要尽快离开,但是换穿了一身乞丐装的小殇,似乎不愿意浪费这么完美的扮相,坚持不肯离开。
  小殇坚持的事,除非她自己愿意放弃,不然没有人能够勉强她改变。十分明白这点的孙武,只好放弃坚持,转而要求小殇最低限度的约束,那就是过完变装瘾后,拿了东西就走,不多惹麻烦,也别替自己已经够沉重的头部多加重量。
  (真要命,为什么我要特别约束小殇这些事情呢?我是和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在一起,又不是和吃人老虎上街,怎么会搞到……唉!
  避免节外生枝,孙武希望尽量低调,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这个期望却事与愿违,因为两个单独行动的孩子在人群中本就显得瞩目,用纯洁面孔在活动的小殇,又特别惹人怜爱,所以附近的人们都特别注意他们,好心怕他们受到大人欺负,甚至主动让出排队位置,让他们优先往前排去。
  “……拜、拜托……不要这样子,排队是一种优良的美德,我和我妹妹不介意多排几小时队的,啊啊啊,不要特别礼让我们啦……”
  少年无奈的呼唤,被看成有礼貌与客气的得体表现,没有人发现他是真的不想被特殊对待,因为自己还摸不准梁山泊对外界的影响,如果被人发现自己的来历,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为找寻舍利多增风险。
  因为这一点顾虑,孙武在人群之中左顾右盼,本来一脸坦然的正气面孔,却变成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看在旁人眼中,本来没有疑心的人都多了几分错愕,觉得这少年的动作鬼鬼祟祟,莫非是有什么问题。
  好不容易挨到了队伍最前头,孙武把小殇递来的破碗高举过顶,不让那些看来很漂亮的丫环们瞧见自己面孔,希望早点领了东西好走人。怪异的动作,引来丫环们一阵嘻笑,看这一对小兄妹形单影孤,女的又如此纯洁可爱,她们还特意多打了一杓饭,让孙武的碗盛得满满地。
  孙武想说声谢谢,抬起头来,看到大门上的匾额,发现上头除了用朱漆写着“天上人间”四个大字外,旁边还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小字:万紫千红。
  (万紫千红?这一行小字是什么意思?和万紫楼有什么关系?
  怀着揣测不安的心情,孙武向眼前的婢女询问。
  “这里和万紫楼有什么关系吗?”
  “这里就是万紫楼啊,你没看到门匾上‘万紫千红’四个字吗?”
  “啊!这里就是万紫楼?那……我要找一位什么什么的姑娘。”
  因为太过紧张,孙武一时间忘记那个姑娘的名字,当他想起那姑娘叫什么宝姑娘时,却发现婢女们正以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那个眼神……就好像他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小乞……这位小兄弟,看看你碗里的东西,你在这里找姑娘,会不会过份了点?”
  “啊?碗里有东西和找人有什么相干?”
  孙武本能地回答,却又发现有点不对,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见敞开的大门里头有人追逐嬉闹,奔跑的都是女子,所著衣衫既轻且薄,不但胸前露出好大一片雪白肌肤,奔跑的时候裙襬飘扬,粉嫩大腿清晰可见,孙武看得脸都红了。
  (这……怎么会穿成这样?看起来好不正经啊!一般女孩子怎么会这样穿?呃,难、难道万紫楼是……
  孙武脑中苦苦思索,但他脑中所想的东西,却被身旁穿着乞丐装的同伴先行叫了出来。
  “妓院!”
  无视周围哗然的人群,小殇看着万紫千红的匾额,口中好像翻辞典似的冷冷说话:“妓院,提供妓女的营业场所。类似词有:北里、勾栏、章台、娼寮,照样造句:老子昨晚去了妓院,那里的姑娘肌肤白嫩,滑不溜手,老子有冲动就多蹂躏一次。”
  这些话,小殇一连串毫不停歇地说了出来,孙武听得脸红心跳,又发现四周发饭的婢女们停住动作,脸上隐现怒容,情急之下,只好捂住小殇的嘴巴,在她耳边婉转说道:“小殇,不要这样讲啦!你这样子说,那发饭和肉给我们的这些小姐,岂不就是……”
  “妓女!”
  冷不防的一拳,动作快如闪电,重重命中了小腹,孙武的金钟罩全然不及发挥作用,就捂着小腹跪倒下去,无能阻止小殇持续扮演辞典的角色。
  “妓女,原指古代表演歌舞杂技的女性艺人,后来泛称以性交易为业的女子,传统道德标准中,对这类女性有所歧视。类似词有:娼妓、婊子、性工作者,照样造句:你妈妈是个妓女!你姊姊是个婊子!你妹妹是未来的性工作者!”
  在“词意解释”与“类似词句”的时候,半跪的孙武还承受得住,不过当小殇说到了照样造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趴了下去,甚至用力把额头碰向地面,叩叩叩叩地碰个不停,借着这鸵鸟似的行动,来逃避同伴的文字凌迟。
  “……不、不要……拜托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么说的理由,不只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不雅言词,犯了众怒,更糟糕的一点是,由于外头的这阵骚动,大门里一下子跑出了几十个青壮男子,对口出不逊的人怒目相向。
  孙武和小殇被团团包围在中心,外围是几十名横眉怒目的汉子,更外围是数百名领粮看热闹的乞丐。孙武不知道旁边这些汉子是什么人,但他们都穿着一样的服色,可能是万紫楼的打手、围事,一个个不是很火大的表情,就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实在很不友善。
  “各位,各位,请听我一句话。”
  似乎忍受不了这种没效率的混乱场面,小殇立刻站出来讲话。没有转换成讨人喜欢的天使面孔,这个表情冷漠的十二岁女孩,自然得不到一众预备动手教训人的汉子尊重,有人马上就喊了出来。
  “听什么鬼话,滚一……”
  话说到一半就断掉,孙武猛地挥过来的一记重拳,瞬间就把那个口出不逊的人打得飞了出去,喷出嘴巴的血沫中还有一颗断牙。这么暴力的动作,真是震惊全场,看不出这个貌似温和的少年,一动手居然如此狠辣,而挥出的拳劲之重,也委实出人意外。
  孙武自己也有说不出的苦,刚才那个人一开口,小殇的眼神马上就变了。这种混乱的场面,要说出令人不易反驳的话,最快的方式就是杀人立威,离开梁山泊之后的小殇出手似乎更无顾忌,孙武丝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做,甚至可能一次杀掉好几个人。
  小殇手上所戴的法宝,那枚可以发出血光的戒指,叫做“血穴魔戒”动力源不明,但使用起来的威力,孙武已经亲眼目睹过了,那个躲藏在树干里头的人,应该是实力相当不错的好手,但是被血光扫过,竟连稍稍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一下子就当场毙命,换做是自己易地而处,孙武可实在没信心金钟罩挡不挡得住这道怪异血光。
  “血穴魔戒”一旦发动,孙武自忖在速度上没法竞争,更不可能在血穴威胁下救人,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抢先出手,在“血穴魔戒”还没发动之前把人打倒,伤人立威,就可以阻止将要到来的大屠杀。
  这番弯曲的心路历程,还真是令少年掬尽一把心酸泪,不过总算换来应有的效果,让小殇可以好好的把话说完。
  “这里是万紫楼对吧?虽然招牌是天上人间,但应该是万紫楼所属产业,我旁边这个乡巴佬少年,是受人之托,带东西来给万紫楼的宝姑娘,里头有没有一位宝姑娘呢?”
  显然是有的,因为在小殇说出“宝姑娘”三个字时,孙武发现婢女们的眼神都变了,纷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代表那位宝姑娘应该正在里头,而且自己开始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门内有人藏身暗处注意着自己和小殇。
  “多少达官贵人、少年名侠想见宝姑娘一面却不可得,你们两个小乞丐,以为宝姑娘是说见就见的吗?你说有重要东西交给她,是什么东西?先拿出来看看,宝姑娘也不是什么礼物都收的!”
  被婢女们这样阻路要求,孙武知道事关重大,自然不肯把那面透镜随便拿出来,不过,他也不能不做表示,因此便稍微描述了一下镜子的模样。
  “嗯,是一面镜子……其实也不是镜子,是一个双面凸透镜,巴掌大小,很重要的东西……”
  光是听这样的描述,孙武自己也不觉得那是什么要紧对象,正苦思该如何取得对方重视,最外围的人群突然传来两声惨呼,跟着便是惨呼声连响不绝,当孙武转头往那边看去,起码已经有七、八个人倒在血泊中,死于非命了。
  下这残酷杀手的人,模样十分奇怪,头上戴着三角型的头罩,只露出双眼,装扮十分滑稽可笑,头罩之下则是一套白色软甲,把整具身体包得毫无空隙,就连手掌都被软甲套住,整体看来好像是某种小丑艺人,但软甲上沾染的鲜血、横死于地上的尸体,却让在场人们笑不出声,只感到阵阵凉气直冒上来。
  “铁、铁血骑团!”
  “杀人了,快走啊!”
  也不晓得是谁在人群中率先喊了这一声,所有乞讨群众哄然做鸟兽散,比较积极一点的人甚至趁机偷抢了装饭木桶,几个人把大木桶合力扛在肩上,飞也似地开溜逃去,不久前还无比拥挤的场面,一下子就变得冷冷清清。
  孙武和小殇没有逃开,一来是因为事情没有了,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候离开,二来则是因为他们认出了那两个怪人身上穿的白色软甲,与刚刚被小殇误杀的那具残尸身上所穿一样,两边应该是同一批人马,而托付透镜的那个人,临死前曾说要小心某样事物,却只说了一个“铁”字就断气,从人们的惊呼声听来,应该就是“铁血骑团”的这个“铁”字。
  “小殇,你听过‘铁血骑团’这个名字吗?”
  “……你不觉得问废话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吗?”
  同样出于梁山泊,小殇所知道的东西,自然不会比孙武多。孙武本来期望同伴能给点出乎意料的回答,但显然小殇帮不到什么忙,而“铁血骑团”之名,自己曾经从村里的某位大叔口中听过,回忆当时那位大叔的表情,他对这个组织似乎相当忌惮。以资历来说,那位大叔来到梁山泊的时间并不长,还算是新人,所以“铁血骑团”这个组织的成立时间应该不长,而每个进入梁山泊的人,之前在外头世界应该都算厉害人物,能令他们忌惮有加,“铁血骑团”想必不凡!可是这两个人的样子看来都很笨拙,感觉不出多少杀伤力,难道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吗?
  “把这两个孩子护住,送到楼里去!”
  好像得到了什么无声的传音指示,门口婢女们发号施令,让一众打手护院包围住小殇和孙武,要把他们送往门里。但这个动作,却有旁人并不同意,那两名身穿怪异软甲的铁血骑士有了动作,看似蹒跚的脚步,行动却快得出乎意料,孙武看到他们从后腰抽出一柄厚背长刀,略为有些弯曲的形状,似是笨重,挥舞起来却削铁如泥,倾刻间就把面前的拦路者斩头断骨,开出一条道来。
  法宝·狼背砍刀!
  奇异的法宝,赫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强大威力,像割草似地砍入人体,妓馆的围事、打手,全然不堪一击,一眨眼就全部倒在血泊中,尸体碎成一块一块的,死得惨不堪言。
  “哦,很难得看到单纯增力型的法宝,我还以为在中土大地看不到这种技术呢!”
  小殇很难得地主动开口,眼光打量着铁血骑士手中所持的狼背砍刀,似乎非常有兴趣。
  各种法宝的异能尽皆不同,但其中也有扬弃花俏异能,专注于倍增本身力量的一门技术。只是这种技术流传不广,小殇不曾有过类似作品,孙武也是第一次实际目睹。
  “小殇,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我要把事情解决掉。”
  本来孙武就无意接受他人保护,刚才众打手与铁血骑士开战时,他有意相助,却不料双方实力差距悬殊,这些打手一下子就被杀个精光。现在看到满地尸骸,后头的婢女被吓到花容失色,孙武自觉义不容辞,暗暗运起金钟罩,想要抵挡这两名铁血骑士。
  不过,却有旁人早他一步动作。被外头的这阵骚动所惊扰,听闻“铁血骑团”之名,正在里头享乐的宾客纷纷大为震动,抢着出来看个究竟,一下子竟然来了数十人之多,个个都身怀武技,腰间还佩带法宝,看来实力不弱,但唯一让孙武感到遗憾的重点是,他们几乎都服装不整,单单只披一件外袍,还有不少人甚至赤裸胸膛,只穿一条裤子就跑出来了。
  “白狼战甲!狼背砍刀!真的是铁血骑团。”
  “杀人越货的狗强盗,居然敢到这里来逞威,真是不要命了!”
  “听闻铁血骑士每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强人,这个笑话今天就要被打破,你们这些狗种,预备为自己犯过的罪付出代价!”
  放话放得越来越狠,纵然孙武不太听得懂两边人马的关系,但也感觉得出这两名铁血骑士的身价抢手,各方人马看了眼红,抢着将之杀灭。铁血骑士本身应该知道这一点,却仍是现身出来,若非对那个凸透镜志在必得,就是对本身实力非常有自信。
  或者……两者兼有呢?
  在孙武的困惑中,两边人马已经开战。人多势众的这一批,似乎彼此都很熟识,有些还是师兄弟的关系,从他们的言谈中,孙武得知这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是出自河洛剑派,因为响应同盟会的召集令,来本城会合,对于恶名昭彰的“铁血骑团”憎厌痛绝,誓要杀掉这两名盗匪。
  最吸引孙武注意力的,是这场战斗中的几个剑客。虽说这里大多数的剑客都是持用光束武器,但还是有少数几名持用实剑。使用实体剑不代表他们力量低微,相反的,那几个人都是剑技高超的佼佼者,而手中造型奇特的实剑,也都是更高等级的法宝。
  造型古拙而奇特的实剑,有些刃口呈锯齿状,有些则是剑脊上生着奇异的半球体,还有些剑刃从中分成两截,好像两张薄铁片似的上下挥舞。每一种不同设计都有不同的效果,或是大幅强化斩击威力,或是挥动时生出火焰助威,种种异能将剑术威力提升数成,甚至陡然增强逾倍。
  而要把法宝的功效妥善发挥,持剑者本身的修为也不能马虎。透过这几名剑客,孙武目睹了河洛剑派独步天下的超凡剑技。
  梁山泊学堂曾教过,河洛剑派是中土大地渊远流长的大派,创派者是一名道人,此后的掌门人也几乎都由道士出任,虽然偶尔也有俗家掌门人,但九成的例子仍是出身道门,而河洛剑派最初的高深武技,则是来自两部上古宝典《河图》、《洛书》谣传洛书已然失落多年,如今河洛剑派内仅余一部《河图》河洛剑派传承千载,出过无数名震当代的伟大剑客,亦留下数不清的上乘剑术,但真正能够代表河洛剑派的精要武技,却是他们威震寰宇的剑阵。
  “剑阵”顾名思义,就是由多名剑客编组成阵,连手战斗。河洛剑派千年来在群殴技术上确实有独到心得,但这个既有思维却在十多年前的太平军国之乱中被打破,新一代的河洛剑客们凭靠法宝之助,大幅度提升本身的力量与速度,当每一剑挥出都能幻化残影,令敌人眼花撩乱,一剑等若数剑时,单人就可以成阵。一剑化五剑,以一人之力兼顾五行生克,听起来似乎渺不可及,但只要能够真正做到,这剑阵就能生生流转、包罗万象,进而诞出无数变化,匹敌千军万马。而在这方面曾创下卓越成绩的,则是剑派之主所必修的“太极八卦剑阵”还有曾在太平军中斩杀猛将无数,昔日河洛剑派第一公子李慕白的“斩燕剑阵”河洛剑派的种种剑阵,无一不是以繁复变化为主,挥剑奇速,剑招变化莫测,敌人跟之不上,自然就被杀得大败亏输。在这边的河洛剑客,并不是门派中的菁英份子,所施展的剑技变化有限,但辅佐以法宝的种种异能,风火共生、水木同击,令手中剑阵生出众多变外之变,孙武也觉得好像看见多个万花筒交错旋转般眼花撩乱。
  “小、小殇,我的眼睛花掉了……”
  “眼睛花掉很正常啊!这些家伙学艺不精,纯靠法宝异能在撑场面,这哪是什么河洛剑阵,根本就是放烟火。近距离看人放烟火,不做点防护措施的话,眼睛很容易就花掉了。”
  “你又不会武功,凭什么说人学艺不精?还有,你脸上那套墨镜是哪里来的?穿乞丐装,捧碗戴墨镜,这样子看很奇怪耶!”
  “我身为一个技师,身上带一套护目镜也是很合理的。至于凭什么判断学艺精不精,很简单……阎罗王就是判断标准!”
  小殇话中的残酷意义,完全投射在战局的演变中。相较于河洛剑派一众子弟的繁复剑技,那两名铁血骑士所表现的,是最强劲、最直接的剽悍勇猛。
  面对光束武器的斩击,几乎不闪不避,在光剑斩上身的瞬间,那套密不透风的白狼战甲竟也是种奇异法宝,将光剑斩击的威力化去大半,跟着狼背砍刀水平推出,把因为斩击无效而身形不稳的河洛剑客来个迎头痛击。
  那就像是锋锐镰刀斩上了细小木干,毫不费力地便把人头砍得洒血飞出,又或是直接将人连骨带肉地劈成两半。凶残的手段像是一头狂暴的野兽,为这胜利添上浓烈的血腥味,看在节节败退的河洛弟子眼中,更是令他们胆寒。
  战斗似乎将近尾声,狼背砍刀又是一下当头猛斩,准备把一名吓得当场撒尿的河洛弟子一刀两段,却听到一声叱喝。
  “住手!”
  一个瘦小敏捷的身影窜入,瞬间推开了那名被吓傻的河洛弟子,当狼背砍刀斩下,铁血骑士发现眼前阻碍者竟是那名少年,为了怕拿不到重宝,立刻想把砍刀收回,只是挥得太急,哪里还收得住刀。
  当这无比威猛的一刀斩下,每个人都以为眼前会出现一幕骨肉折碎的血淋淋惨状,不过,情形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瘦小的少年双臂交叉高举,硬生生挡住了这重重斩来的一刀。两方面悬殊的体型差距,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样,少年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吃力的表情,只是有少许怒意,火大敌人下手竟如此凶残狠毒。
  铁血骑士的一刀被挡住,还是被这样一个瘦弱的少年给挡下,委实是个屈辱,当下第一反应就是刀下加劲,虽然不杀这个少年,却要将他双臂震得粉碎。然而,无论铁血骑士怎样加劲,都无法再压下半吋,握刀的手反而越来越痛,巨大反震力道迅速增强,他不但压不下去,反而被那一波一波的反弹强震弄得摇摇晃晃,快要拿不住手中兵器了。
  见到这一幕,在场群众尽皆哗然,这时才终于发现,那个身上肮脏污秽的棉袄小丐,居然是一名身怀绝技的高手,而那一缕一缕透射出来的闪亮金光,无疑就是慈航静殿正宗禅功金钟罩。
  “你、你这是慈航静殿的金……”
  始终在头套之下闷不吭声的铁血骑士,突然有了声音,但却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跟着脱口而出的东西并非言语,而是大蓬血雨。
  就在他开口说话的一瞬间,某样东西从他背后射入,穿透胸腔而出,无视其强横护身战甲,将他轻易杀毙。错愕不已的人们,望向那从血雨中透射出来的东西,赫然只见一支长长的羽毛,钉在死者身前七尺的石墙上,犹自晃动不休,滴滴血珠滚落淌下……


第四章 点滴热血印红痕
  铁血骑士身上所穿戴的白狼战甲,名气非常响亮,过往与敌人战斗时,这套寻常兵器难伤的护身神器,让铁血骑士占尽优势,配合他们独特的座骑,还有威猛凌厉的斩击兵器,简直是来去如风,所向披靡!
  不知道有多少高手都曾经在白狼战甲上吃过大亏,这套传闻来自域外异族的奇特法宝,就成为中土高手极为头痛的一件烫手山芋,伴随着“铁血骑团”的剽悍传说,扬威大江南北,却没想到会在今天,这传说被一根赤红羽毛打破。
  在刚才的战斗中,白狼战甲的强韧众人都是亲眼目睹的,看它承受过百记光剑斩击而不破不裂,坚韧程度只有比传说中更强。能够以一羽飞掷之力,轻易将铁血骑士破甲击杀,这份功力之强,已经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好手。
  当前江湖中,同盟会的少主袁晨锋是众所公认的第一青年高手,除此之外也还有几个名气日盛的江湖少侠。在女性方面,日渐接掌万紫楼实权的宝姑娘也被认为武功卓绝,今日以一羽之力射杀铁血骑士,所展露的实力更在所享盛名之上。一次的成功,可能是个碰巧,在场有不少人都存着这样的怀疑,所以接着第一道赤羽之后,第二发赤羽闪电破空而来,把另一名正要回头撤退的铁血骑士当场射杀。
  死法与先前那名一样:赤羽激射而至,瞬间贯穿白狼战甲,将铁血骑士破胸击杀后,余势未止,犹自钉上七尺外的石墙,摇摆颤动,洒下一滴又一滴的血珠。
  将一众河洛剑派子弟打得落花流水的铁血骑士,如此轻易就被击杀,在场的河洛剑派子弟都感到脸上发烧,却没有人想到在那两道赤羽之后,更要命的第三道赤羽自门内锐射而出,直指向仍在场中的孙武。
  赤羽速度奇快、认位极准,绝不可能是失手误射。孙武不知道对方为何向自己动手,这种时候也来不及多想,当下急提一口真气,气随意转,金钟罩已经护住全身要害。为了慎重起见,孙武抬举起右臂护住头脸,左臂横在胸前,看准赤羽的来势,预备一拳将赤羽击毁。
  “铛铛铛铛铛铛铛~~”一长串的金铁鸣击声,发生在孙武重拳击中赤羽之后。激飞的赤色羽毛与金钟劲一撞,两股大力对撼,整个爆碎开来,化作数百碎羽射向四方。孙武首当其冲,全身都在碎羽乱射范围,四肢与胸腹痛得厉害,彷佛被人用锋锐尖锥狠狠刺击,不过痛归痛,这种不集中的攻击终究破不了金钟劲,没法对自己造成实质伤害,只有一股气恼之意油然而生。
  (真是过分!无缘无故就出手,射错了人之后都没有一点表示吗?我是帮忙送东西过来的,为什么连我也打?真想要取掉我这条命吗?
  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做法,令孙武恼怒不已。当碎羽乱射的声势已衰,孙武预备怒喝质问,向对方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小小的冷哼。
  “……白痴乡巴佬。”
  会用这种口气说话的自然是小殇,但孙武不解其义,正觉得奇怪,陡然间察觉一股锐利劲风破空而来,其势奇疾、奇快,威力更比之前的赤羽还要更强,孙武心叫不好,正想全力催升金钟罩关数,可是刚刚硬顶完一轮碎羽乱射后,尚未回气,金钟罩催不上十成状态。
  (糟糕!挡不住的,会被打飞出去,可能还会受伤……我真是太大意了。
  孙武这时也已经看了清楚,那夹带强大劲风、逼得自己气息不顺的高速飞行物,赫然是一根紫色的羽毛。这根比刚才三根赤羽还要更强的第四支羽毛,如击杀铁血骑士般射向自己胸口,当下别无他法,唯有以金钟劲全力一挡。
  “波!”
  怪异的一声轻响,紫羽在与金芒接触的瞬间化作一团烈火燃烧,剎那间化为灰烬,什么也没剩下,就好像被金芒焚化消灭般。
  这手神功引起在场人群哗然,作梦也想不到这肮脏小丐不但护身硬功了得,就连内力修为也深厚若斯,只有孙武自己觉得奇怪,因为金钟罩的反震特性,最多是把东西震成粉碎,却不具有焚化物体的特性,更何况刚刚消灭那羽毛的异能也不像焚化,自己依稀看到红光一闪,然后那根紫羽就……
  红光……
  这道红光孙武应该已经非常熟悉了,虽然之前在梁山泊没什么机会看到,但离乡以后,这道红光已用于实战,击杀过藏匿于树中的铁血骑士,丝毫无视于白狼战甲的防御,充分显示其超水平的杀伤力。
  法宝·血穴魔戒!
  孙武想到这一点,第一反应就是回过头找小殇确认,但他这反应却早在同伴的预料中,才刚要转头,就被掐住脖子给转了回去。
  “笨蛋,不要往我这边看,你自己去承担责任就好了。”
  “你……你矮我那么多,是怎么一手抓住我后颈的?”
  “……商业机密!”
  小殇难得想要低调,孙武也无意追问,眼见第四道羽毛射出后,门里就一片寂静,似乎这四羽连发令出手者大耗真元,必须回气休息,怒火中烧的孙武想要讨个公道,更想早点把东西送出手,大踏步朝着门口奔去。
  只是,想要闯进门去的孙武,面前立刻出现了拦阻的人群。那些之前被击倒的河洛剑派子弟,这时不管有伤没伤,全都撑着身体站起来,把孙武与小殇团团围住,大声叱喝,说他们必定是与匪徒勾结,才会遭受羽毛攻击,要将他们擒下审问。
  “我们与匪徒勾结?有没有搞错?刚刚谁都看得出来,我与那两个铁血骑团的人没有关系啊!”
  孙武正色抗辩,但是能够替他说话的人,这时是一个也没有,两名铁血骑士已经成了死尸,孙武也不可能和他们当面对质,而这群刚才被打得像堆死狗的名门子弟,现在居然气势汹汹地围住自己,好像平常就很擅长搞这一手围殴把戏。还有,刚才的情形,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明白,这些名门子弟看来都没有智能障碍,不会看不出自己是无辜受牵连,为何要这样故意诬赖自己呢?
  “因为睪丸素。”
  在身边的众多吵杂声中,小殇的冷冷语句仍是孙武最在意的东西。
  “什……什么睪丸素?”
  “刚刚战斗开打之前,两边人马体内的睪丸素加速分泌,比平时正常的情况高出百分之三十,现在则是高达十倍。文雅一点的说法,是为了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实际一点的说法,就是精虫上脑!”
  小殇点出了问题背后的原因,孙武却仍有些不解。要在异性面前争表现,那所谓的异性是谁呢?当然不可能是小殇,会是门里那一群年轻美貌的妓女吗?还是……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仅凭四道羽毛就掌握全场的那个宝姑娘呢?
  听起来好像真的是这样,因为这些人虽然忌惮自己的武功,却没有一个愿意抢先出手挑战,但口里说的话却越来越奇怪,不是骂什么勾结强盗,也不是骂什么下流乞丐,而是说自己冒犯了什么万紫楼的宝姑娘,大大不敬,要治自己的不敬之罪。
  这个罪名实在变得太快,孙武本就拙于言词,众口铄金之下更不晓得如何替自己争辩,还是小殇看不下去,替他站出来说话。
  “……这个乡巴佬的武功很不错,和他单打独斗,大家有信心可以打赢吗?就算栽赃他是邪魔歪道,但你们都已经受伤了,围殴不一定会有效果,如果输掉了,大家以后怎么做人呢?”
  “……大家努力争取表现,希望给宝姑娘好感,这份苦心我很明白,但是不论这个乡巴佬有没有勾结匪类,你们几十个人包围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不但说出去难听,看起来也难看,宝姑娘坐视你们的行动,这个丑名与污点她也要承担,大家等于陷她于不义,这样子真的好吗?如果弄巧成拙,那就是好心做坏事了。”
  十二岁的小女孩,还没有开始杀人立威,这番话说出去当然没有人听,但小殇的目标对象本就不是这群名门子弟,而是用以挤兑藏身于暗中的那个人。
  孙武的强横实力、小殇的处理手段,在某个方面来说,这确实也是文武双全的一种表现,证实了两人不可轻侮的份量。当暗中窥探者确认完自己所想要知道的东西,就不能再默不作声,该把骚乱作个了结。
  “各路英雄也请听我一言,小女子是宝姑娘的贴身使婢,万紫楼的香菱。”
  同样是开声说话,这个清脆伶俐的嗓音,毫不费力地引来众人注意,人人回转过头去,只见大门口走出了三名少女,两名腰间配剑的武装侍女在前开道,后头一名同样穿着婢女服色,容貌却秀美得多的少女,一现身便做了个四方揖,向各路人马问好,用清脆悦耳的嗓音说出万紫楼的立场。
  香菱能言善道,说话婉转好听,顷刻间就把事情做出处断。
  “铁血骑团恶名昭彰,各位少侠苦战一场,协助格毙凶徒,万紫楼会代为将这义行宣扬江湖,让有份作战的少侠们大大风光,至于少侠们今日见义勇为,为了万紫楼挺身而出,真是仁义风范,万紫楼自当表示诚意,将招待他们欣赏万紫楼闻名天下的艳绝妙舞,并且重金酬谢他们今日的义行。”
  “至于最后这一对小英雄……请随我来,我会安排宝姑娘接见两位。”
  进门的时候,孙武确实有些犹豫。梁山泊虽是个纯朴的地方,但孙武不至于搞不清楚妓院是干什么的,对于男女之事也已似懂非懂,进入大门后,看见里头一众打扮艳丽的莺莺燕燕,对着他频频指点,边交谈边窃笑,令孙武耳根发烧,不晓得是不是应该立刻退出去。
  相较于孙武,小殇就像全然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笑得纯真烂漫,天使般的秀美容颜,惹得附近女性纷纷围拢过来,想要逗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玩玩,而这个小天使看到那么多大姊姊靠来,像是被惊吓到的小白兔,躲回少年身后,扯着他的衣袖,从袖口后用不安的神情望着众人。
  这幕可爱动人的画面,令一众成年女性爱怜不已,但同样画面看在孙武眼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解释,彷佛是一头恶狼刻意收起爪牙,装作完全无害的样子进入羊群,不怀好意地挑选目标。
  (啊啊啊,小殇又来这一套了,她想要做什么啊?
  孙武无法解释同伴的行为,只能猜测小殇应该是感受到某种威胁,所以祭出了保护色,想让人把她刚刚在门外的表现视为一种偶然,模糊掉对她的注意。
  这种行为起了一定的意义,因为在前头带路的香菱看到这景象,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像是很不解似的轻轻摇头。
  之前在门外嚣张的众多名门子弟,则接受万紫楼的安排,分别到更高级的房间享受更好的接待,而香菱则是带着孙武与小殇去见她的主人,那个只闻名而未露面的宝姑娘。
  在路上,香菱对孙武解释了几样东西。时值乱世,各地商行为求自保,都会团结组织以壮大势力,妓馆自然也不例外,万紫楼就是当前中土大地上最具规模的妓馆组织,这间“天上人间”妓馆隶属万紫楼麾下,所以既是天上人间,也是万紫楼。
  当前的万紫楼主凤凰夫人,一手建立万紫楼的规模,更身为当世有数高手之一。其独生女近年来步入江湖,协助打理万紫楼大小事务,年方十七,闺名无人知晓,只有宝姑娘这个称呼流传于人们耳中。
  宝姑娘平日行踪飘忽,在万紫楼的各地产业周游巡视,却几乎从不在外人之前露面。多数时候,宝姑娘都是乘着一辆似车非车、似轿非轿的法宝“七香车”隐身于其内,即使难得地公开露面,也都是头戴面纱,身边更有多名武装侍女组成护卫队,从没暴露过真面目。
  “从没有吗?那……外头这么多人,为了一个从没露过脸的女人而疯狂,这不是很没道理吗?”
  孙武提出了合理的质疑,却换来香菱的微微一笑。
  “不会没道理喔!众所周知,宝姑娘她是万紫楼的第一美人。万紫楼里的姑娘是中土大地上素质最好、相貌最美的一群,宝姑娘的天仙姿容却令万紫楼内每个姑娘都自惭形秽,这件事几年前就传遍江湖,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剑侠争着见宝姑娘一次,和她说话下棋呢!”
  香菱作出了合理的解释,但孙武仍觉得怪异,因为无论一个女人怎样美,如果态度趾高气昂,拒人于千里之外,再美的容貌都会失去吸引力,所以尽管还没见面,孙武已经觉得自己不会对这宝姑娘有好感。
  认真说起来,眼前这位香菱姑娘倒是一等一的美人。纯以容貌而论,她并不是那种明艳照人的类型,一张清秀宜人的脸蛋,面颊上还有轻轻的雀斑,看来就像是个邻家的小姊姊,说起话来落落大方,典雅得体又不失诙谐,让人如沐春风,孙武便觉得十分舒服。
  (给人的感觉很轻松、很愉快,一点也没有紧张担心的感觉,原来世上也有这样的女孩子啊!和小殇完全都不一样呢……
  这样想着,孙武和小殇被香菱带入后堂,婢女们奉上茶水后,香菱挥手让她们退下,单独与两名来客说话。
  孙武起初觉得奇怪,因为并没有看到什么蒙面的美少女来接见,但听完香菱的解释后,他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真是对不住,但是宝姑娘并不轻易接见外人,已经嘱咐过东西由我代收,虽然对两位很不好意思,但能否告诉我一下,你们是怎么拿到那面透镜的呢?”
  孙武这时候才知道,人家根本没有打算接见自己,换句话说,自己和小殇完全被人小看了。照理说,自己应该要很生气,不过想到兹事体大,关系到一条人命,拂袖而去这种事终究做不出来,便把自己和小殇意外遇到那名死者的事交代了一遍。
  “啊!原来是这样,他们整队人今天入城的时候被伏击,死得一个也不剩,想不到还能把东西平安送到。”
  香菱的话让孙武想到一些事,不久之前自己曾听到一堆人大声嚷嚷,说是城东死了很多人,几十具尸体死得乱七八糟,全都是携带兵刃的中土武人,里头还包括了两大圣宗的弟子。
  现在对照起来,这些莫名其妙被干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死者的同伴。如果他们都是被铁血骑团给干掉,以铁血骑团斩人时满地碎肉的辣手,那确实是死状极惨了。
  “两位贵客,香菱无意冒犯,不过这件事牵涉到一件江湖秘辛,关系重大,两位本是局外人,就不要被卷入无谓的江湖风波,惹来麻烦了。”
  香菱委婉地劝说,孙武想到那是有人临死重托,务必传到宝姑娘手上,自然不肯轻易交出,但香菱露出很为难的样子,显然宝姑娘真的无意接见自己,再加上香菱一直努力地表示歉意,孙武的想法终于动摇了。
  “这位孙少爷,请行个方便,别难为我们做下人的吧!”
  “别这么说。我觉得香菱小姐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就请你把东西转交给宝姑娘吧!”
  纵然不悦,孙武也没有说些什么“我们不敢高攀”之类的赌气话,这种不出恶言的忍耐,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但在执行上仍是不免有些心浮气躁,结果掏出那枚透镜的时候,就不慎多扯了几样东西出来。
  一枚巴掌大的玻璃透镜、一些身上仅剩的铜币、一块金锁片,还有一块玉佩。都不能说是什么贵重东西,孙武误掏之后自觉失礼,一面连声道歉,一面把东西收回口袋里。
  “真是不好意思,那枚透镜在这里,请你……”
  “……不用了。”
  香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孙武确实感觉到她正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而从孙武的角度来看,赫然见到她白嫩的素手轻轻颤抖,似乎正被什么事情掀起了内心狂涛。
  不过,那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孙武吃惊地抬起头来,只见香菱的脸上平和如常,堆满了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亲切笑容,向他点头致意。
  “对不起,我刚刚想了一下,这东西如此贵重,是同盟会使者临死之前交托两位送给宝姑娘的,如果由我这个小婢女来接下,未免对两位说不过去,还是由宝姑娘亲自接见两位,这样才合乎礼数。”
  这完全说中了孙武的心里话,但是被香菱这么谦卑地说出来,孙武反而觉得不知所措,生怕因此伤害到这位小姊姊的自尊,赶忙出言补救。
  “这个……香菱小姐是宝姑娘的心腹,和她本人在此没有两样,我把东西交给你也是可以的。”
  孙武说得客气,但香菱闻言却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心腹啊……别人看起来是这样吗?贴身并不代表贴心啊……”
  轻声说着这样的话语,香菱的表情惘然若迷,有短暂的失神,不过却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向孙武歉然一笑,坚持自己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不能代替主人收下,一定要等到宝姑娘回来,亲自接收,这样也才对得起贵客。
  说到这里,不再给孙武反驳的机会,香菱拍掌唤来侍女,将孙武与小殇带到贵宾客房暂歇,自己则是急急忙忙地先行离去。
  孙武被这一连串事情弄得摸不着头脑,正猜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无意中得罪了人,却听见后头“波”的一声,一直坐在后头默不作声的小殇,吹爆了鼓涨的泡泡糖,像是嘲讽似地说了一声。
  “……真是乡巴佬。”
  小殇的心意一向难猜,孙武也很少在意她每一下冷笑、每一句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如果连这些东西都要一一在意,自己的生活就永无宁日了。
  不过,小殇对于孙武的想法却总是能轻易把握,这点除了因为孙武的心思单纯外,另一大理由则是两个人实在走得太近,孙武的一下皱眉、一下甩头,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小殇都能够清楚解读出其中涵义与背后理由。
  也正因为如此,当孙武被安排进入贵宾客房休息,婢女们关门退去后,小殇才很讶异地在孙武面上阅读出一个相当罕见的情绪:恐惧。
  和小殇在一起行动的时候,孙武常常感到不安,但因为太常处于不安情绪中,又习惯了履险为夷,所以反而难得有真正的恐惧。从取得透镜到连场激战,事情发生得太快,一件接着一件,完全没有思考的余裕,直到被安排进入贵宾客房休息,孙武才有时间把整件事情想一遍,细细回忆里头的每个关节,当那抹赤影掠过脑海,孙武身躯剧震,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你一脸被蛇咬到屁股的表情。”
  “……小殇,那个宝姑娘……她发射的羽毛,真的很可怕。”
  孙武在梁山泊的时候,就已经把金钟罩练到第五关,虽然他从未因此而自满,但却也知道,自己能以十四岁的年纪把金钟罩练上第五关,那已经是天下少有的优秀资质,后来机缘巧合,一举练到第六关境界,就算是放眼慈航静殿的千年历史,也找不到几个在十五岁之前练成第六关金钟罩的天才。
  自己练武并不是单纯倚靠天份,而是十多年来日夕不辍的辛勤苦练,无比扎实的锻炼过程才有了今日的成就,自己十多年辛勤锻炼的总时间,恐怕抵得过普通人的二十多年,正因为如此,才能够以这样的年纪,获得超越正常年龄的成就,这不是什么奇迹,只是应得的丰硕果实。因为了解这一点,孙武虽不自大,但却对自己的实力颇有信心。
  在飞云舰上的那一战更是印证了这个事实。金钟罩第六关功力,让自己几乎是横行无阻,彷佛成了一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无敌战神,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单挑或是群殴,自己都能屹立不摇,就连纳兰元蝶这样的特种军官都被自己的功力所震惊。
  连续的胜利,还不至于把孙武冲昏头,但多少麻痹了他的警戒,让他忽略掉一些事,一些……很重要的事。
  “……所以,你开始发现了,十四岁就练成第六关是很了不起,但第六关仍然只是第六关。”
  金钟罩前五关让修练者承受敌击时只痛不伤,能够修成前五关的人,实力都算是好手,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但却也仅是如此。所谓的好手,另一层意义就是“毕生成就只到如此”的江湖客,在地方上堪称一霸,可是到了一流高手的战斗里,他们就是杂鱼一般的喽啰角色。
  打赢喽啰并没有什么好光彩,同样的,假如刀枪不入的真实理由,仅仅因为遇到的都是钝刀与破枪,那也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孙武回想起来,自己在飞云舰上所遭遇的兵器,都是普通的光束武器,算是法宝中最廉价等级的兵器,就连铁血骑士的白狼战甲都能抵御,自己这刀枪不入实在欠缺考验,想要自以为所向无敌,实在太可笑了。
  戳破自己这种飘飘然幻觉的,就是宝姑娘那天外飞来的一羽。
  当时自己已经运到第六关金钟劲,可是那一抹当胸射来的血色羽毛,轻易破入自己的护身金芒,与自己的挥拳重重对撼,又震得自己手腕发麻,假如不是小殇出手暗助,那道更厉害的紫羽,就会让自己吃上大亏,甚至身受重伤了。
  “就因为这样子,你被那个什么宝姑娘吓到了吗?乡巴佬初次进城,就被外头世界吓到,以井底之蛙的程度来说,也是非常合理的,你就别浪费时间,滚回乡下去孵蛋吧!”
  小殇的话依旧刻薄,听在旁人耳里,甚至会立刻恼羞成怒,掀掉桌子,但孙武却没有反应,只有他才知道,小殇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说话,她正在用侧面的方式鼓励自己。
  “……其实,并不是那样。真正让我觉得害怕的东西,是我自己。”


第五章 可怜红颜珠泪哀
  不晓得是谁曾经这样对孙武说过,可能是村长老爹,可能是胡伯伯或李叔叔,也可能是很多年没见的洛叔叔,孙武已经记不得了,但是那句话却让他记得深刻。
  “习武者最重要的修行,在于心的锻炼。这种锻炼的目的,可以诠释为武德,但也有许多不同的解释,总之,最后的定义都是要习武者能够把持得住自己、认清楚自己是谁,无论在什么情形下,随时保有一颗清醒的心。”
  孙武很重视这番话,因为当时说这些话的人也提醒过他,如果心的锻炼没有做好,自身的见识格局狭隘,那么不管再怎么苦练,成就都将十分有限,顶多是一个强一点的喽啰,永无希望成为真正的强人!
  从结果来看,自己还真是失败得很彻底,有一点微薄的修为就沾沾自喜,又被太过轻易的胜利给冲昏头,差一点忘记自己是谁,真是丢脸到家。这一次是自己运气不错,及早发现这一点,不然自己很可能在惨痛失败中得到教训,付出的代价将非常可怕。
  枉费自己平时总是要求自律、自省,结果一离开梁山泊就得意忘形,这么容易就堕落了下去,想起来真是汗颜,背后冷汗不禁涔涔而下,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一点点小成就就得意忘形,这点确实不好;但如果因为一点点小挫折就灰心丧志,把自己弄成一条落败狗,这也不是小武应该做的事。”
  没有嘲弄,没有讽刺,虽然不是那种天使般的脆嫩嗓音,可是小殇却难得地正经起来,很认真地鼓励同伴。
  “金钟罩练上第六关以后,护身劲始能够凝于体外,真正有和一流武技比斗的资格,被视为步入高手的开始,所以慈航静殿从不轻易放出金钟罩第六关以上的秘籍。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三十岁以后才会碰到这个问题,但你提早了这个过程……”
  声音平板得像是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小殇道:“一件事情的两面,端靠你怎样去看待。金钟罩第六关是高手的开始,如果小武你只注意到‘高手’两字,可能很快就会被人砍死,但是你注意到‘开始’这两个字了,这是你很好的优点,只要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清醒,你很快就会有与新一代年轻高手竞争的能耐。”
  “我才不敢这样想咧!那个宝姑娘的武功很厉害,光是那根羽毛射来射去的,就已经杀掉两个铁血骑士了,金钟罩是超级偏重防守的武技,我顶多是挨打的功夫比她强,哪有办法与她竞争呢?”
  “这个问题,凤姊知道你早晚会问,但你能够在被人打成残废以前问,还算运气不错,这也是你的优点之一吧!”
  “……我不想把运气当成是优点,算了,告诉我姊姊说过什么吧!”
  “凤姊说,遇到瓶颈与疑惑的时候,就回想你这么多年来受过的训练,所有的答案,都已经藏在你锻炼的过程里了。”
  小殇转达的这段话,让孙武有了一些联想,姊姊应该是要自己相信刻苦锻炼所得的实力,毕竟自己的苦心付出不容忽视,只要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实战中应该可以发挥更强威力的。
  这是孙武所找到的答案,不曾修练武功的小殇也没能力评判对或错,只是看孙武渐渐回复精神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紫楼的《凤凰宝典》是驰名天下的绝世武功,足以和两大圣宗最顶尖的绝学较量,但是那个宝姑娘年纪尚轻,正常情形下,不可能有本事一击就破去第六关金钟罩,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是她使用了某种法宝,让羽毛射击的杀伤力激增,才会给你这种压力与错觉。”
  孙武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被小殇一点醒,回想起自己重拳与赤羽对撼的瞬间,还真有点那种不寻常的感觉,对方有很大可能性使用了法宝。
  想到这一点,孙武不禁苦笑,站了起来。
  “……外头的世界果然卧虎藏龙,有着各式各样的强人呢!我是应该要有警惕,重新开始锻炼自己,因为仔细想一想,别说宝姑娘了,我就连小殇也打不过啊!”
  这句话有一半是认真的,姑且不论血穴魔戒那样的强力法宝,就算是小殇的挥拳攻击,配合上她自制的神秘法宝,那种穿透威力近乎无坚不摧,孙武明明已经运起金钟罩护身,但每次都还是被小殇冷不防地闪电一拳打中小腹,痛彻心肺,滚倒地上,几乎快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我不会和你打的啦!我……讨厌打架。”
  孙武闻言差点笑出声来,但仔细回想,可能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小殇下手杀人从不心软,但以她个性,应该很讨厌纠缠不清的斗殴打架,要出手就是单方面的压倒性屠杀,绝不会与敌人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个没完。
  想到这里,孙武一时兴起,做了一个许久没做的动作,伸手到小殇的耳畔,撩起香香的发丝,摩擦着她白嫩细滑的脸蛋与颈项。
  “……干什么啦……把手拿开啦……这样子很恶心耶!”
  小殇露出厌烦的表情,要孙武把手移开,可是后者却笑嘻嘻地充耳不闻。
  每个人的身体,都存在着一些特别敏感或脆弱的地方,孙武是这样,就连小殇也不例外。从小一起长大,小殇固然知道孙武的每一个弱点,孙武当然也晓得小殇一些不为人知的习性,好比说现在这个动作。
  尽管小殇的表情看来像是非常厌恶,但她却没有把头转开,也没有把孙武的手拍掉,而是放任他在自己的颈项上游移抚摸,过没多久,小殇轻轻闭上眼睛,用脸颊贴着孙武温暖的掌心,去感受那个温度,像是很舒服般,随着孙武的动作慢慢摇头。
  每次小殇露出这样的表情,孙武就觉得自己好像在逗弄猫儿,因为猫儿也喜欢饲主这么抓着脖子,而小殇半闭上眼睛,似睡非睡的表情,像是正在享受一个美梦,非常幸福的样子,就与一头慵懒的猫儿毫无二异,总让孙武看得想笑出声来。
  小殇的这个喜好与反应完全是在偶然之下发现的,不过孙武很喜欢她这个表情。纯以美观程度而言,摆出一副纯洁天使模样的小殇,美得令每个看到她的人,无分男女,都只想逗着她玩,对她爱怜不已,就连早已知道真相的梁山泊乡民们,有时候都仍会被迷住,但孙武看惯了这副伪装面孔,再美的笑靥于他都是虚假,没有半分感觉。
  不过,小殇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就算不刻意摆出天使面孔,只要她卸除紧绷的心防,回归她这年纪女孩该有的自然,就会是一个很好看的小美人。
  熟睡中的小殇,应该是完全卸除心防的时候,但是就连孙武都没有机会看到小殇的睡脸。小殇的自我防卫之强烈,就算是露宿荒郊,也一定是最晚才睡,最早醒来,绝不让自己没防备的姿态露在旁人眼中。
  所以,也只有这种时候,孙武才能看到一个表情完全和缓下来的小殇,静静的、柔柔的,彷佛是一只被驯服的慵懒猫儿,那种享受幸福的表情,就连孙武自己也被感染,整颗心都平和了下来。
  可是这美好的一刻却不长久,因为外头突然响起了奏乐声,虽然不是很大声,但却足以打断这一刻的气氛。
  小殇睁开眼睛,尽管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挥开孙武的手,可是颈部的肌肉却一下子变得很僵硬,让孙武知道自己该停下了。
  “我……我去外头看一看。”
  觉得有点尴尬,孙武松开了手,把握这个尴尬的借口,急急忙忙离开房间到外头去。
  户外的天色正是夕阳西下,黄昏时分是“天上人间”一个较为清淡的营业时间,除了正在陪客的姑娘外,所有姑娘全都被奏乐声给召唤出来,集合在“天上人间”里一个较为清静的院落,人人手持清香,好像在祭拜什么似的。
  孙武所在的位置是五楼,居高临下,只见远处香烟袅袅,隐约传来乐曲歌舞声,这也让他觉得奇怪,因为如果是祭拜死者,应该是肃穆诵经,为何会演奏这种轻佻的音乐呢?
  “呃,怎么搞的?妓院也拜神吗?”
  不自觉地,孙武这么说了一句,却没料到背后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清脆女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是拜神,而是拜一位大恩人。”
  回过头,一身素裳的香菱正站在身后不远,微笑地看着自己。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呵,没有关系,你现在是万紫楼的贵宾,一切请不要太拘束,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香菱语笑嫣然,丝毫没有刚才离去时的怪异表情,让孙武得以宽心不少,但因为仍感到尴尬,孙武另外找点话题,问起了祭拜的对象。
  “万紫楼旗下的每一个产业,都有个小院落供奉着一个灵位,祭拜的对象就是大恩人西门朱玉。”
  “西门朱玉?这个人我好像听过,但是没有什么印象,是什么样的人啊?”
  “这个嘛……西门大恩人生前是一个大淫贼!”
  “什么?淫贼?”
  这答案令孙武目瞪口呆,过去只听过忠臣烈士被人们敬仰,死后立碑或是盖庙,从没听过淫贼也会被人们这样纪念。
  “淫贼……我没听错,真的是……”
  “你听错啦!”
  “喔,对嘛,我就说怎么可能会有人纪念一个淫……”
  “西门大恩人不是淫贼,而是大淫贼,一生采花不计其数,自称生平无大志,唯一志愿就是与天下所有美女同床共枕!”
  居然真的是一个淫贼!孙武怎样都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在自己的了解中,所谓的淫贼就是用各种软硬手段坏女孩子清白、令女孩子痛不欲生的恶人。这样的可恶东西,就算被抓去活活宰掉都是应该的,为什么还会被这样子纪念,甚至辟室膜拜呢?
  (啊,对喔!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嗯,也许是因为这样才拜淫贼吧!
  孙武脑中浮现了一个想法,他想要掩饰起来,但旁边的香菱已经先笑出声。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这里是妓院,所有姑娘都是妓女,妓女拜淫贼,适得其所,再合理也不过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轻笑着说话,香菱的声音听来仍是亲切悦耳,但平时太过熟悉嘲讽语气的孙武,敏锐地把握到香菱的弦外之音,发现自己可能见树不见林,被一些盲点给遮蔽了视野,没有看到真正的事实,所以才会被这样暗讽回来。
  为了表示歉意,孙武立刻深深一鞠躬,很坦率地认真致歉。这个表现看在香菱眼中,确实带来不小的讶异。
  “有什么不对吗?香菱小姐。”
  “孙少爷真是很难得呢!在万紫楼……很少见到男人会真心地向姑娘道歉,这点你与西门大恩人一样,把我们当成人看,而不是某些花钱买来的玩物。”
  “那个西门朱玉,对姑娘们很好吗?”
  “不只是好而已,在那个时代的很多姑娘心中,西门大恩人是最理想的梦中情郎,甚至是生命的寄托。”
  香菱站到孙武身旁,微风轻轻拂过发梢,水嫩的脸蛋在夕阳下染上一层晕红,专注的神情,在孙武眼中是说不出的好看。
  “在太平之乱时代,他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英俊多金,风流倜傥,最重要是他能够理解每个姑娘的心情,给予我们所要的尊重。虽然他每到一个地方都留下数不清的艳事传说,但不晓得有多少女儿家期盼与他相好,更期望他会在夜晚偷香进来呢!”
  这段话听得孙武更是一头雾水。三更半夜潜入女性香闺,这算是什么尊重?为何这样子反而更得到女性青睐?这道理不但解释不过去,其中心态更是让人难以索解。
  “很难懂吗?现在对孙武少爷说这些,确实是难以明白,但相信以后有一天你能够理解的。”
  香菱叹道:“外面关于西门大恩人的传言很多,其中也有颇多不尽不实之处,时隔十多年了,真相也不容易还原,但只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那就是西门大恩人生前从没强迫过任何女孩子做她们不愿意做的事。”
  虽然还是不解,但既然是两厢情愿,并非强迫威逼,孙武就不好说什么了。不过,回想到太平军国时代,有志男儿无不挺身而出,对抗外族侵略,为整个中土大地牺牲奋斗,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这个西门朱玉生在那样的时期,却只做一名采花偷香的淫贼,不思进取,孙武实在对这样的人没有好感。
  “孙武少爷是堂堂男子汉,当然会这么想,可是在我们女性来说,比起一个遥远的绝世英雄,我们更喜欢一个可以陪在身边,常常见到、常常说话,不用担心他一出去就从此永别的男人。”
  这一点,就让孙武更是无言以对了,他能够理解这样的心情,但自己的价值观又很难接受,或许这就是男女之间的不同,又或许……这就是自己为何还被人当作是孩子看的理由吧!
  香菱并不是来这里聊天的,简单寒暄之后,她告诉孙武约莫一个小时后,宝姑娘会预备接见他,问他整件事的详细情形。
  “孙武少爷真是幸运,单是你今晚可以见宝姑娘一面,说出去不知道羡煞多少江湖少侠呢!”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送东西,见什么人并没有差别,如果香菱小姐愿意代劳,就请你替我把这东西交给宝姑娘吧!”
  孙武说到这里,越来越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荒唐。也许那位宝姑娘当真美若天仙、艳冠群芳,江湖上所有男人都想要一亲芳泽,但自己根本不是为了美色而来,更感受不到见她一面有什么好荣幸或骄傲的。
  事实上,这个宝姑娘不但行事诡秘,莫名其妙对自己重手出击,而且姿态之高,简直让人难以忍受,自己已经明言是来送重要东西,她还摆出许多架子,迟迟不肯接见,骄纵无礼之至。这样的女人,就算是长得再美,孙武也不觉得自己会为她所倾倒,与其忍着不快的感觉求见,还不如把东西交给香菱,早点离开这里好了。
  但这要求却被香菱再次婉拒,从她为难的表情,孙武才突然意识到,或许香菱这个贴身婢女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心腹”甚至与宝姑娘的关系也不亲密,所以才不敢擅自替宝姑娘领取东西。
  孙武用眼神向香菱求证,香菱并没有给予明白的答案,只是有些无奈地回答,宝姑娘的性子有些急,御下也素来严厉,自己如果触犯了她定下的规矩,后果将会极为严重。
  “这……原来是这样啊!”
  孙武颇受震惊,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假如那些仰慕宝姑娘的少侠,知道这女子其实个性骄纵暴躁,那想必会让很多人梦想破灭吧!“那,香菱小姐,你在这里待得并不开心了?”
  一句话出口,孙武惊觉到这不是自己该问的事,但香菱却不以为忤,略带几分苦笑地回答。
  “如果能够好好做人,有谁愿意寄身烟花呢?但我是不能选择的。三岁的时候,我就被家里卖到万紫楼,后来幸运被挑选成宝姑娘的贴身侍女,侍奉宝姑娘,无论她待我怎样,可是比起那些冻死、饿死路边的女孩,我已经非常幸福,也应该知足了。”
  香菱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从她的眼神,孙武就知道不是那样,因为在那眼神中,孙武看到了强烈的悲伤与无奈,还有一股极力掩饰的痛恨,随着半滴令人心痛的眼泪,慢慢地滑过脸庞,孙武一时间不禁看得呆了。
  “啊,对不起,我和您说了这些没意义的话,真是抱歉。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孙武少爷是不是可以准备一下,与我一起去见宝姑娘了呢?”
  从短暂的失神状态中清醒,香菱回复礼貌的微笑,请孙武随她一同前往,而在她伸手出来的时候,夕阳最后一抹余光,让孙武看见她手臂上有多道青肿淤痕,伤痕很新,看得出是被藤条一类的细韧物体所打过。“这、这些伤痕都是……”
  “啊!对不起。”
  香菱急忙用袖子掩住手上伤痕,向孙武弯腰一礼,抢着转身离去,孙武看着她的背影,一生首次对某个女孩产生怜惜的情感。
  (香菱姑娘她……好可怜啊!
  生而为人,却不能像个人一样抬头挺胸地活着,从幼年起就被卖身为奴,过着低人一等的日子,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孙武同情香菱,但在这件事情上头,他又不能做些什么,正觉得无奈,不知何时到来的小殇已出现在他面前,像是很不以为然似的对他摇头。
  “生而为奴,并不算可悲,也不算可怜。”
  “呃……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
  “年少无知,这才是真正可悲和可怜!”
  小殇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弦外之音,孙武一时间难以索解,事实上也由不得他慢慢思索,因为邀请他去面见的使者很快便到来,孙武和小殇终于得以见到那个姗姗来迟的宝姑娘。
  万紫楼应该是一个相当有财势的组织,否则外头那么多的百姓生活仅在温饱边缘,这里不会装修得如此富丽堂皇,大部分的姑娘都穿着绫罗绸缎,满身珠光宝气,而宝姑娘所在的院落,更是金碧辉煌,连院子里头装饰的树木都是用金子打造,挂上白银树叶,一阵清风吹来,满院金枝银叶发出豪华的“沙沙”声,耀眼光芒粲然生辉。
  孙武只觉得自己眼前全是金色、银色的闪光,眼花撩乱的程度,好像早上首次见到河洛剑术一样。
  “哇,这个……真是有钱啊!”
  对于这幕夸张的奢华画面,孙武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但小殇却像什么都没见到一样,看也不看地迈步穿过,淡淡问了同伴一句。
  “喜欢啊?我可以做一份给你啊!”
  听来非常有吸引力的一句话,孙武却不敢接下去,因为小殇的技术再厉害也不可能无中生有,要提炼出这些金银,就需要原料,根据过去的经验,那些原料都是一些让人问都不敢问的东西,最好不要自讨没趣。
  但有一件事让孙武很在意,他觉得小殇应该也已经发现了。这座豪华院落虽然是金碧辉煌,但在满院的金枝银叶中,却隐藏着不寻常的肃杀气息,彷佛周围隐藏着什么伏兵,正在虎视眈眈一样。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是我的错觉吗?还是等一下真的会碰到危险?但没有理由啊!我们只是负责送东西而已……
  怀着这样不安的心情,孙武和小殇进了会客厅,在那里终于见到了宝姑娘。
  开门后看见的,是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末端延伸进一道珍珠帘幕,整张帘幕都是由小指头大的珍珠串组而成,单单只是这张帘幕,就已经是价值千金的昂贵物品。
  身为贴身婢女的香菱不知到了何处,六名面生的侍女分别站在珠帘两旁,每一个也是千中选一的美貌少女,尽管都是穿着侍女服色,可是所用的料子却是高贵丝绸,佩带的饰物也全是一品珠宝,看来华贵之至。明明是婢女之身,却比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小姐更具贵气。
  眼中所闪烁的神采、进退之间的仪态与动作,孙武肯定这些婢女受过很好的教养,绝不是那种徒具美色、脑中空空的肤浅之人,而且从她们腰间所佩的兵器来看,这六名侍女个个武功不弱,只怕还犹胜早上那群河洛剑客几分。
  国色天香、允文允武,这样的婢女价值何止万金;每一个婢女都是由主人调教而出,婢女已是如此,她们的主人更是让人增添无数想象,尚未见面,就已经由衷赞叹她的卓越手段。
  这样一名女性,此刻正坐在珍珠帘幕之后。透过晶莹剔透的珍珠,孙武运足目力,从帘幕间隙中看去,只见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妙倩影,端坐在一张洁白的象牙床上,脸上戴着面纱似的东西,一双如天空般深邃的眼眸正朝自己这边看来。
  “我是万紫楼的副楼主羽宝簪,贵客远来,怠慢之处请多包含。”
  悠扬的声音,光是轻轻说话,就像演奏乐器般好听,让孙武肯定这声音的主人,必然是个具有倾国之姿的天仙美人,而自己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孙武少侠仗义援手,从铁血骑团一班凶人手中取得重宝,真是万幸,不知道能不能请你把事发经过再说一遍呢?”
  不但声音好听,言语也很客气,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骄横无礼,孙武感到些许的困惑,但仍是没有迟疑地把整件事作个交代。
  小殇使用法宝误杀铁血骑士的事,孙武只字不提,其余细节早已对香菱说过,重说一次当然也不是什么问题。在聆听完孙武的奇遇经过后,宝姑娘问起孙武的师承来历,孙武觉得与其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如直接表明不能透露。听到这句话,帘幕后的宝姑娘说话为之一顿,却没有特别说什么,跟着,就是孙武把那面透镜交出。
  透镜交给侍女,再由侍女穿过帘幕交给主人。看着那面透镜消失在帘幕之后,孙武觉得如释重负,却又想问那面透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孙少侠似乎对这面透镜有点疑惑。你这么辛苦送来这面镜子,是有权利知道真相的,其实……这面镜子可以说是一个图书馆,它里头存在着肉眼所看不到的讯息库,透过特殊的设备读取,才能读出里头所蕴藏的讯息。”
  悠扬好听的声音缓缓传来,解释了孙武的疑问。孙武并没有打算追问下去,因为再问下去,就会涉及到自己不该知晓的秘密,侵犯别人隐私,但宝姑娘却似乎没有这层顾忌,继续说话。
  “这些讯息非常重要,为了运送中的安全起见,有一位朋友秘密派人把东西送给我,既然都说是秘密,照理说是不可以让人知道的,孙少侠误打误撞,让这件事情见了光,请问妾身该怎么办才好呢?”
  没头没脑的一问,孙武当然不可能知道,但语气中一丝不友善的感觉,却让孙武暗叫不妙,想起了许多江湖故事之中,对于防范秘密泄漏的那些至理名言。
  (啊!该不会……只有死人才是不会泄密的人!不会真是这一句吧?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就在孙武为着脑中想到的东西而震惊、警戒心略失的瞬间,一道血红赤羽穿透珍珠帘幕飙射而来,直直钉向他的胸口!


第六章 凤凰真火碎金钟
  在宝姑娘提到朋友委托的时候,孙武就隐约觉得不妙,因为假若这枚透镜真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东西,那么,宝姑娘很可能就要杀人灭口,阻止秘密外泄。
  才刚想到这些事情,对面的珍珠帘幕中陡然飙出一道赤影,声音有若羽箭破空,撕裂大气,朝孙武胸口激射而至。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孙武不及凝运金钟罩,本能反应是挥拳抵挡,但身旁小殇在他腰间轻轻一推,让他迈出两步,挥出的右拳提早与赤色羽影接触。
  两边力道一碰,赤羽激爆成满天碎屑,孙武心中一奇,觉得这枚赤羽的威力没有早上强,起码减弱了四成,脑中想起小殇曾经说过,对方的赤羽可能被法宝增幅了力道。
  (法宝的使用特色,有强处必有弱处,小殇刚刚推我那一下,难道……这个赤羽必须要在一定距离外,才会越来越强,如果不给它发挥威力的距离,它的杀伤力就起码掉个四成?
  发现了这个可能的破绽,孙武精神大振,本来对要在窄小空间内接下暗器的顾忌立即少了一半,赶紧将金钟罩凝运全身,防止敌人的二度攻击。
  一击失手的敌人,并没有立刻进行追击,反而是因为被识破了赤羽的秘密,冷冷哼了一声,跟着一下“哗啦”的清脆声响,满帘珍珠被掀开两边,一道美丽的倩影从帘后飘身掠出。
  剎那之间,孙武的感觉就是惊艳!
  见到六名姿容秀丽的美婢,孙武本以为自己会对“美”的感觉疲乏,可是在见到宝姑娘倩影的瞬间,他仍是感受到那股美的冲击,觉得胸口一震,从没有看过那么美丽的东西。
  那道轻飘飘的倩影从象牙床上“飞”了起来,拖着赤红色的曳地长袍,翩然落降在孙武面前,却是足不点地,雪白玉足飘点在离地半尺的虚空,轻翔美妙的姿态,犹如一头美丽而骄傲的凤凰,瞬间让孙武彷佛回到梁山泊崩落的那一刻,眼前重现那抹似幻似真的凤凰火影。
  但这头美丽的凤凰却极具攻击性,一掠到孙武面前,赤红色的大袖挥动,白嫩的手掌顷刻间化影数十,铺天盖地击在孙武上半身,动作奇快,孙武一时间也不晓得被打中多少下,奇痛彻骨,勉强出手还击一招,但手才刚抬,露出的动作破绽就让敌人趁虚而入,一双素手幻化成数十朵蝶影,无处不在,转眼间又被打上几十下。
  一照面就落在下风,孙武暗凛于敌人的速度太快,若是单纯拆招,自己绝不会是宝姑娘的对手,最好的策略就是不变应万变,凭着金钟罩的抗击力,硬挡宝姑娘的迅捷痛击。
  策略正确,但是当孙武将金钟罩运上第六关,粲然金芒四射,宝姑娘挥出的满天掌影蓦地凝敛为一,如同一朵红云般袭向孙武,挥到半途,周遭空气突然变得干燥炽热,跟着竟凭空生出火焰,令这一击灿烂地击向敌人面门。
  初时看见宝姑娘击掌,孙武只觉得她的掌力虽强,却还不如自己浑厚,正面硬拼,金钟罩应该能够占到上风,哪想到掌力击到中途竟生出这等异变,转眼之间熊熊火焰扑面而来,不但面门灼痛难当,而且周围空气赫然全给火焰烧干,呼吸维艰。
  这一下气闷难当,金钟罩护体威能顿时打了个折扣,发挥不出应有抗击力。孙武被这一掌印在面门,好像给一块烧红的铁板打中,痛得喊不出声音来,而那一掌的五根指头贴着五官,温度不住往上递升,掌力也逐次增强,纵然有金钟罩护体,孙武的脸还是痛得厉害,好像整张脸就快要变成焦炭了。
  “咦?”
  出掌的宝姑娘轻哼一声,似是想不到孙武能在这种状况下支撑,毕竟这套战术专破护身硬功,过去不知道败过多少此道高手,就算是修练金钟罩的武僧,也常常在这中断呼吸、高温炼金钟的战术下一败涂地,这少年能够支撑不败,实在很不可思议。
  极度灼痛之中,孙武觉得宝姑娘的哼声有异,似乎与之前说话的悦耳语音有所不同,但脑里痛得发昏,根本无暇思考这些闲事,只想尽快把脸上的炽热手掌挥开,偏偏那五只指头就像牢牢烙在脸上般,怎么鼓劲都震之不开。
  然而,在这难忍的高温痛楚中,孙武彷佛回到梁山泊的陶窑里,当时姊姊坚持要自己进入烧得通红的陶窑修练,自己还为此受过几次轻重伤,有一段时间光是闻到窑里的特殊土味都会发抖,好不容易才终于克服高温,把该段修行圆功,现在宝姑娘的掌力虽强、温度虽高,却终究及不上陶窑里的高温,只是因为热能直贴面门发散,让自己一时间慌了手脚而已。
  (姊姊果然说得没错,一切问题的答案……都藏在我平时的修练中,这就是我的答案了!
  当孙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点热度就不能再给他什么压力了,记忆中熟悉的运气方式,一点一滴又回到脑中,让他自动照着过去的锻炼般,浅浅吸一口灼烫的空气,在高温焚伤肺部之前,这口空气迅速转化为内息,新生内力窜遍四肢百骸。
  旁人看到孙武正被火焰焚首,连金钟罩的金芒都被压得黯淡无光,似乎随时都会给凤凰血焰一掌轰杀,根本没人想到他已经迅速适应,稳稳地酝酿着反击。
  一口新气在体内越转越旺,真气每运转一轮,意识就更清醒一分,孙武回复了十足状态,蓄满的金钟劲也集中在右拳,等待着敌人回气的瞬间。
  《凤凰宝典》是万紫楼镇楼绝学,引动的高温火焰炽热霸烈,厉害之至,但这样霸道的绝世武学却甚为耗损内力,以女子之身修练,这声威赫赫的一掌就难以持久,维持了几分钟后,宝姑娘虽未撤掌,但掌心所引燃的火焰威力却开始减弱,让孙武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喝!”
  虎吼一声,孙武右拳猛地上轰,金钟罩第六关功力有若怒涛爆发,随着耀眼金芒大盛,重重轰击在敌人柔软的小腹上。
  这一击的时间拿捏极准,恰好是宝姑娘一轮旧力耗竭、新力未生的间隙,以己之强攻敌最弱,一击就将那纤弱的美丽倩影打得翻仰上去,只听得一声凄楚闷哼,宝姑娘在空中急旋数个觔斗,姿态美妙灵动,似是某种奇特的卸劲身法,化去孙武的一拳之劲,穿梭落回珠帘之后。
  整个动作充满了美感,在空中急转第二个觔斗时,已经没有丝毫的狼狈,回旋的动作轻巧利落,最后投入珍珠帘后的那一下穿梭,更是犹如紫凤穿云,漂亮到极点,就只有一点不妥……那抹喷在雪白珍珠上的凄艳朱红。
  (啊!糟糕,那一拳把人给打伤了吗?
  孙武暗叫不好,自己刚才那一拳,是被压迫到极点后的爆发,近乎本能式的挥拳,一击出就是全力以赴,毫无保留,直到命中敌人,接触到那柔软的肢体,这才警觉到对方是个纤弱女性,急收拳力,但大部分力道仍击在敌人身上,现在宝姑娘受伤咳血,这一拳可能真的太重了。
  (那个《凤凰宝典》真的很厉害,可是宝姑娘她的内力和抗击力……没有想象中厉害,比我还稍弱半筹,战斗开始的前一段时间她会占上风,但只要我能撑过十五分钟,优势就会到我这边来了。
  金钟罩在久战时的长劲本就是强项,孙武对这点极有信心,但现在的重点却不是战胜,而是停止战斗。
  “请等一下,我无心撞进你们的交易,我和我妹妹什么都不会说的,请住手吧!”
  “休想!”
  如乐音般好听的女声,从珍珠帘后再次传了出来,宝姑娘抬起右手,遥遥指着孙武,说着严厉的话语。
  “小子,你看来不像是帮会中人,但这身金钟罩难道是天生就会的吗?你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必然是心中有鬼。既然被你撞破了我们的秘密,今天绝不许你活下去,你就怨自己的命苦吧!”
  一番话说得孙武目瞪口呆,想不到宝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行事作风却如此狠辣,如果不是自己,东西早就被铁血骑团给抢走了,说来自己也有功劳,她分毫不念,执意要杀人灭口,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实在是不想多惹事端,但孙武又明白今天的事情不是嘴巴说说就能了,眼看一场激斗难免,只好开始分析敌人实力,做着战或逃的盘算。
  正与自己对峙的宝姑娘是不用说了,那六名武装侍女则是人人手按剑柄,脸现怒容,只待主子一声令下,就会加入战局围攻自己,至于小殇……她现在正瑟缩在一旁,满脸都是一副“人家好害怕”的惊惶表情,看来真是我见犹怜,孙武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清楚自己是暂时别想从她那边得到任何帮助了。
  “闲话莫提,今天杀你,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江湖恩怨本就没人情可讲,你就怪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吧!”
  口气严厉,不过事情却突然出现了转机,帘幕内的宝姑娘顿了一顿,道:“但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让江湖中人说我以大欺小,只要你接得下我十招,今天你妹妹就可以离开,否则你们兄妹就认命吧!”
  莫名其妙来了个十招的赌约,孙武觉得很荒唐,怎么说都没有理由自己牺牲,让小殇独自离开吧?然而,这倒也是个机会,因为从目前的实力来看,宝姑娘强在本身武学与速度,内力却逊己一筹。自己凭着金钟罩作战,别说是十招,就算是一百招也接得下来,所以听完这个提案,马上就应了一声,预备撑过十招,再找机会突围。
  “好,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又是一抹赤色红影当胸射来,尖锐破风,正是宝姑娘的赤色羽毛。
  孙武对付赤色羽毛已经有了经验,再得到刚刚的启发,这飙得飞快的东西,在他眼中已无奥秘可言。抬起左臂护住头脸,孙武朝前方急冲出去,想要藉此削弱赤羽的威力,在粉碎赤羽的同时一举闯入珠帘之后。
  这个战术的前半截确实很成功,没有足够距离发挥威力的赤羽,被第六关金钟劲一撞,立刻爆成粉碎,孙武也趁机把双方距离拉得更近。金钟罩本身是沉稳的近身型武技,对付宝姑娘这种以身法、速度见长的高手,如果抢不到近身作战的机会,就会相当吃亏。
  然而,当孙武破碎赤羽,大步奔出,珠帘之后突然飙转出一道火焰旋风,势道雄强威猛,熊熊风火吞噬一切而来,满帘珍珠瞬间被烧成灰烬,孙武眼前只见一片燎原火光,心中剧震,鼓荡金钟劲硬闯入火焰旋风。
  高温烧得皮肤灼痛发红,却终究还在金钟罩的承受范围,已经习惯这种温度的孙武并不觉得很棘手,但这旋风的猛烈激转,他从没遇过,再辅以高温火焰的杀伤力,孙武不得不停止冲势,重重一脚踏在地板上,先稳住身形,免得给这狂飙的火焰旋风扯得离地飞起、任人宰割。
  金钟罩第六关的威力极强,只是这样一记顿足,孙武就把身形稳住,像是被钉在那里一样,任火焰旋风飙转拉扯,他都稳稳地不动分毫。
  退到一旁去的婢女们见到这一幕,不住发出惊呼声,孙武不解其意,却不知宝姑娘已经用上了万紫楼最高明的“凤凰七绝”而即使是慈航静殿里的金钟罩高手,当时也无法在这一式“火凤擒龙”之下稳住身形,自己能够做到,这就是婢女们连声惊呼的理由。
  但“火凤擒龙”分为上下两段,首段是以强烈的火焰旋风扯动敌人身形,让敌人立足不稳,难以防御,这时候真正的杀着才会出现,满天火焰化作强横无匹的一掌,重重轰向敌人要害,轰向孙武的要害。
  彼此的身高有别,这一掌直接击向孙武面门,沿途吸尽周遭火焰热气,白皙柔嫩的手掌像是被蒸气焚烤般,变得殷红如血,看在孙武眼中,这一掌无疑有着威胁生命的压力,他鼓起全力,挥拳硬挡。
  (宝姑娘的内力逊我一筹,正面硬拼,只要能撑住刚开头的那几分钟,后头就不足为惧了!
  从刚刚的短兵相接中,孙武整理出这样的结论,可是这结论似乎有了点问题,因为宝姑娘这一掌,速度比之前更快,明明在挥击过来的途中,还能清楚看见挥击路径,但却突然之间变增速度,手掌整个消失,来势奇幻无方,一下子就穿过孙武防御的左臂,蓦地坠下印贴在他胸口。
  孙武摆出的防御架势全不奏效,更当贴在胸口的掌力爆发,孙武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奔腾而来的掌劲之强,像是滚烫的岩浆疯狂窜流奔腾,焚血灼脉,比之前印在面门上的那一掌陡然强了数倍。
  (她……她怎么会突然强了那么多?难道她刚刚一直在隐藏实力?我被骗了吗?唉,我真笨!
  这个大误算所换来的代价,可不是一句“我真笨”就能了结的。之前宝姑娘的内力仅仅略逊孙武一筹,现在力量一下子暴增数倍,炽热掌劲所造成的杀伤力不只是猛,简直就是无坚不摧。
  自从练上第四关后就不曾有过的痛楚,流遍四肢百骸,彷佛全身骨肉正被人一根根拆解出来,正是金钟罩破关散解的先兆,跟着孙武脑中轰然一响,彻骨奇痛烧烙着每一根神经,金钟罩第六关竟被宝姑娘硬生生一掌摧破!
  “啊……哇!”
  金钟罩被破,首先就是金光黯淡,修练者的护体关数下跌,令孙武暂时只能把金钟罩运上第四关,力量大减,跟着就是严重内伤,“哇”的一声咳出大口鲜血,整个人就像气力全失般软软瘫倒了下去。
  见到主子大发神威,一掌就把这少年击倒,婢女们连声欢呼,而宝姑娘似乎因为这一掌耗损甚重,孙武听见她剧烈的喘息声,面纱之外的少部分肌肤也变得苍白,身体微微摇晃,明显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所以迟迟发不出第二掌。
  问题是,宝姑娘只是过于疲惫,但孙武却是严重内伤,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痉挛疼痛,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要宝姑娘或是任何婢女过来补上一掌,他肯定自己有死无生。
  (小殇在做什么啊?还在那边装没用吗?再这样子下去,我就要完蛋了啊!小殇,快点做些什么吧!
  命悬人手,但唯一能够帮助到自己的人,却还在旁边伪装纯洁可怜的小天使,孙武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越来越焦急,可是小殇就像看不见自己的求救一样,还把头转到一边去,而宝姑娘竟在这时候回复过来。
  “姓孙的小子,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修为,实在很可怕,照理说我该封住你的力量,拷问你的师承来历,但你给我一种很强的威胁感,为了永绝后患,只好请你今天死在这里,我们会好好埋葬你,放你妹妹走路的!”
  说着,宝姑娘慢慢举起了手,掌心凝聚热力,似乎已预备一掌击下,轰碎敌人的脑袋。
  面对死亡,孙武心中赫然找不到丝毫惧意。
  少年并不是不害怕,事实上,一直到刚刚为止,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的他,整个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觉得死亡随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而自己完全想不到方法逃出生天。
  然而,当宝姑娘真的举起手掌,那股深深的恐惧感突然消失了,精神虽然仍是高度紧绷,但却好像进入另一种境界,眼耳鼻舌身意,六识感官都因为精神集中而百倍增强,感觉比催运上金钟第六关的时候更敏锐。
  随着宝姑娘的手掌慢慢落下,孙武觉得自己看得更准,清楚把握到她手掌的落点与方位;听得更远,就连旁边婢女们的每一声呼吸都清清楚楚;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来自垂下的右手,正随着敌人的杀着逼近,右臂肌肉受到牵动,不自觉地轻微弹跳着,彷佛有一股力量正蕴含于其中,蓄势待发。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是什么?让人很安心,好像可以倚靠什么,又有点兴奋,这是……
  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就来自右臂的蠢蠢欲动,彷佛在告诉孙武,他还有着最后一张王牌,无论敌人有什么厉害杀着,只要他仍牢牢握住这一张王牌,即使金钟罩碎裂、即使要命杀着已经拍到头顶,他仍有足够本钱去扭转局势。只不过,若要把这张王牌掀开,还需要更多的危机感,需要更靠近死亡一步,凭着生死一瞬间的那种强烈危机,才能把这张王牌翻掀现世!
  因此,孙武动也不动,只是凝神去感受,整个心神全都集中在自己右臂,想知道这种第六感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在无比紧绷的精神专注中,宝姑娘的重掌终于落下,拍在孙武头顶。
  剎时间,孙武紧绷的精神整个疲软下去,右臂蠢蠢欲动的感觉也消失不见,因为拍在自己脑门上的那一掌,软弱无力,比一个三岁小孩都还不如,更没法造成半点伤害,就只像是被轻轻摸了一下头发。
  为何会手下留情?
  逃